道上的行人紛紛躥入鄰近的商家避難,又害怕又好奇,緊著探出腦袋來張望。
馮無病攤開扇子,落在了對面商鋪的簷角,像只輕盈的燕子一下,悄無聲息又穩穩當當。
視線裡,叵惡幾乎已經勝了。
被她緝拿的,不知又是哪府哪道的惡人——無論姓甚名誰,必是作奸犯科之輩,才會被她千里追殺。
這人不光有過惡行,而且還相當狡猾。
一片碎瓦冷不丁地削向叵惡,叵惡腕子一翻,從袖了擲出兵器,一把銀光閃閃的蝴蝶刀凌空翻花,生生將瓦片裁作兩半。
刀能像花一樣突然綻開,這技法從前馮無病從未見過,不禁眼前一亮。
心生技癢,也學著她拋開了手中摺扇,也凌空翻了幾朵花,也穩穩落到手裡,卻沒有那樣輕快的靈性。
他正惋惜時,屋簷下方,童玉宸帶人殺至。
很快的,那名逃犯被中京府的捕役押送帶走,人群裡傳來一片歡呼。
“在下中京府捕頭童玉宸——哎,叵姑娘——姑娘慢走!慢走!”過道中間,童大頭按著腰裡的刀,分外惋惜地仰著脖子大喊,而早已飛去甚遠的叵惡卻連頭都沒回一下,難得有人連中京府的賬都不買,實在大快人心,不禁馮無病會心一笑。
“馮三爺,你可真是無處不在啊!”
笑未消彌,童玉宸的聲音傳來。
馮無病撐在扇子擋住半邊臉龐,藏起來,沈沈一笑。
一個睚眥寶刀的主人已經夠扎眼了,再加一個平日不大露面的他,兩人一上一下,引來的側目太多,他素以低調為常,不太習慣。
可童玉宸卻是個沒心沒肺的,壓根不管不顧過路人的打量,繼續纏著他問:“方才那一技小刀使得可真漂亮!憑你的閱歷,一定知道那是誰吧?”
馮無病攏起灑金扇子,心中真是又氣又笑,不免想要拿他取笑一番,“這個嘛……若數中京城中的光頭女英雄,好像也沒幾個,容我想想。”
童玉宸依舊不顧左右,當街一陣狂笑,笑罷,表情無比舒坦地說道:“難得也有你不知道的人……那位便是叵惡,素來行俠仗義,又疾惡如仇,狠追千里只為緝兇拿犯,在她不過家常便飯,江湖中很有些名氣,可多半在外府活動,鮮來城中,是以中京城中知道其來歷者不勝多也。”
言者諄諄,聽者卻藐藐。
但馮無病始終沒有揭破,也是怕傷了朋友難得的得意。
童玉宸這人,雖不夠光明磊落,卻是不折不扣的正義之師,正是看中了這一點,這些年,他才願與之往來相交,並且時不時出手相助。
而童玉宸以為他不知道的叵惡,他其實早就翳翳留心,今日雖是頭一回相見,心中卻一點沒感到陌生。
知道這位她,乃因她與聖主有過交集。
有傳言,她原本姿容清秀,卻因為誤殺無辜,悔痛中打算自盡,是聖主相救,給了她一個償罪的機會。
自打聖主削去她的頭髮,她便不曾再蓄,一直以光頭模樣示人,擊殺的惡人越積越多,模樣卻越來越接近慈悲的沙彌,在他認識的女子中,堪稱第二奇。
另有傳言,銀翼門與庠序宗都曾經招攬她入麾,她皆未搭理,依舊孤身一人闖蕩四方,見惡即殺,殺得四方惡鬼聞風喪膽。
這般剛毅烈性的女子,咬著一撮心念,長天積月的以正氣不輟澆心中磊塊,秉著我執,光陰都不敢欺,想必模樣外表只是累贅,怎樣都不會介意。
真是快哉的人生。
押著逃犯的捕役已經遠去,童玉宸遙遙眺了一眼,又回過頭來看著與他告辭:“我去了,來日再來找你喝酒。”
馮無病笑著點點頭。
目送他快跑而奔遠,見街上行人復多,像一匹狂奔的扁鹿,穿過一片茫然然蘆群,身影被滅,逐漸離析……
一回神,“三爺,”六月站在對面喊:“貴客來羅!”
他飛身一跳,回了四海酒肆。
線人帶來訊息,皇陵鬧鬼,赫太妃夜不安寢,藥石罔效,已經病下。
這事乍聽之下沒看沒尾,太妃也遠離權勢爭鬥多年,是病是好,皆無人關懷,可馮無病憑著近來收集到手的訊息,串聯種種,預感到城中必將要有大事發生。
這便是交遊甚廣的好處,從一人那裡,只能聽見片面的訊息,可訊息一多,卻可預測風雲變幻。
他如今站在風暴的中心,卻不能多回干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