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鷙駐於一處山樑,臉色肅然,不見喜怒。心中卻驚疑不定。
半年以前,才是初夏,鎮城外屯田中的黍苗才有一指,他突然接到信報,稱柔然數萬大軍突犯河西,短短兩旬連克兩郡八縣。
連東涼州州城武威,及牧馬十萬餘的山丹馬場也盡落敵手。
元鷙自是驚疑不已,連派細作、斥候往張掖與武威巡探。同時盡起大軍,進駐酒泉。
但就如石沉大海,細作派了一波又一波,卻不見有一人來回報的?
之後元鷙發了狠,索性派出一營,依舊是杳無訊息,生不見人,死不見屍,元鷙才猝然驚覺:酒泉郡城以西定然駐有柔然大軍,更是佈下了天羅地網……
謹慎起間,他駐軍於玉門,又遣騎往北迂迴,直抵浚稽山下。
而後,如半年前那般的詭異之事又出現了:凡浚稽山北近千里,斥候未發現半絲大軍過境的痕跡。反倒是浚稽山南的居延湖之畔,不但有大部牧民牧羊,更有兵卒遊戈。
元鷙驚疑不定,遣八百里加急,一南一北,南路沿祁連山,北路沿浚稽山,急向朝廷呈奏。
而後也就月餘,朝廷的諭令未等到,他卻先等到了羅鑑的手書。
至那時元鷙才知,這突犯河西的敵軍並非柔然,而是詐死西循的李承志。而那助李承志平定北鎮,大破南朝、吐谷渾十萬大軍的河西遺部,皆為李氏部曲……
簡直是無稽之淡?
若是之後又接到朝廷密旨,元鷙險些以為羅鑑失心瘋了……
朝廷令他嚴盯死防,伺機而動,若有必勝之把握,可視實情而定,或逐或殲……
但元鷙那來的把握?
他永遠都忘不了四年前的那一幕:李承志單槍立於沃野鎮城之上,近如血洗,力克千軍!
在他的潛意識中,如此近如神邸的人物,又豈是他可匹敵?
正當元鷙躊躇不前,猶豫是撤軍西歸,回返敦煌,還是投石問路,先駐軍於酒泉郡城,羅鑑的第二封信又來了。
全篇詞不達意,晦澀難明,但怪的是,元鷙竟然看懂了?
這狗賊竟然擅做主張,暗中與高肇媾和,欲行“驅狼吞虎”之計?
因怕萬一功敗垂成,被朝廷治罪,是以才遮遮掩掩,將信寫的狗屁不通。
然當時羅鑑與長孫道已然著手佈局,不日就會遣軍扮做流民,先入西海,近如箭在弦上,不得不發。這封信則是請元鷙出兵,與他一東一西,遙相呼應。
想法是好的,目的也很明確,而且相當有遠見。
只因捫心自問,便是元鷙也覺得若與高肇相比,前者只是疥癬之疾,李承志才是心腹大患。
但有遠見是一回事,能不能勝卻是另一回事。
便是羅鑑有十萬大軍又如何?
他難道就忘了四年之前,李氏部曲就只五千,便使偌大的杜侖部灰飛煙滅之舊事?
然而羅鑑已是勢成騎虎,他元鷙又何嘗不是進退維谷?
朝廷令他伺機而動,或逐或殲的密旨,還在元鷙懷中。若羅鑑最終功敗垂成,他卻全程視若無睹,最後定然難逃一個“死”字!
所以,只能硬著頭皮上了。
但羅鑑這狗賊信中說的分明,約好予冬月(農曆十一月)初就會率大軍抵至居延湖北,如今已過了近十日,鎮軍的鬼影子卻都不見一個?
反倒西海大軍如約而至,於湖畔之東虎視眈眈。若非連日大雪,怕是一月前就打起來了。
元鷙之前還有些懷疑,羅鑑是否在戲弄予他,但當遣使往西欲質問於羅鑑之時,半年前的那怪事又連番出現。
無論他派多少信使,派多少斥候,但凡近至居延湖,皆如石沉大海。
甚至是從浚稽山之北也繞路也不行。
至此元鷙便知,羅鑑被阻於半路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