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肯定是要去的。不然光寶音和妙音這兩個,瘋癲起來牛車都拉不住。”婁氏含笑說,“元夜人雜,他不去,我怎能放心你們出門。”
聽說瞿元嘉同去,程勉莫名多了幾分安心,轉念又想,這安心全無道理,簡直值得自嘲一番了。
……
可在上元夜的前一天,宮裡忽然遣人來,召程勉面聖。
安王府的下人前來通稟時程勉正在瞿元嘉的書房裡認字,聽到宮裡來人要見他,手裡握著的千字文的字帖登時落在了地上,驚慌之色難以掩飾:“找我?找我做什麼?”
“內官帶了旨意在門外等候大人,大人去了就知道了。”
程勉倉促地望了一眼同處一室的蕭家姐妹,回絕道:“……我不想去。”
下人極其為難:“這……這話奴婢不敢通傳……”
程勉站起來:“那我找安王妃,請她派人去說。”
他說完就要出門找鞋,這時身後穿來蕭寶音的聲音:“五郎,我同你去見宮裡來的內官吧。”
她對程勉笑了笑,詢問道:“你怎麼了?肯定是陛下要見你,你都不見麼?”
程勉搖搖頭,不肯告訴她連翹的事情,皺眉道:“郡主,我、我嘴笨,還是過段時間,等身體再好一點,再去見陛下吧。”
“那好,我替你去說一聲。”蕭寶音又笑起來,沖他眨眨眼,“就說……你患了風寒。”
“呃……不要說風寒了吧,不然大夫來了,一看就露餡了。”
“那說你腿痛。”
“就腿痛。”
合計好之後蕭寶音疾步而去,她一走,程勉再沒了認字的餘裕,隔三差五憂心忡忡地朝門邊看,心神不寧地等蕭寶音回來。他的焦慮連蕭妙音也看出來了,還安慰道:“五郎不要著急,池太妃喜愛姐姐,只要她去,內官們不敢不聽。”
一盞茶的工夫,蕭寶音回來了。見她神情有些不快,程勉的心重重一沉,果然,她說:“陛下說,連州有你的故人來,想見一見你。”
聽到“故人”二字,程勉呆立良久,絞盡腦汁地回想,也想不出什麼。他望著蕭寶音,無奈且不甘地說:“可我什麼故人都記不得了。”
“……你要是實在不想去,我就再去說……”蕭寶音見他滿臉為難,沉吟片刻,還是決定為他開脫。
她這麼一說,程勉反而再無法開口央求了。他看看已經在西邊掛著的太陽,咬咬牙說:“不敢讓郡主為難。還是我去吧。”
說完這句,他左右一望,壓低聲音,繼續懇求蕭寶音:“郡主,我要是日落之後還回不來,你能不能告訴婁王妃,讓她想個法子,找個理由,接我回來……我……我不想在大內留宿。”
蕭寶音也不知道他為何如此不情願,反複問他,程勉都不說。蕭寶音就說:“陛下性格溫和,再說,你和他是什麼交情……你不要怕。你只管去,等哥哥回來,我和他商量,一定接你回來,我們明夜一起看燈。”
盡管得到了蕭寶音的許諾,程勉還是走得很不情願。他拖拖拉拉地出了安王府,只見朱紅色的宮車邊筆直站著幾名宦官,無不凍得臉色發青,見到他出來還要賠笑行禮:“程大人安好。奴婢聽大郡主說程大人這幾日腿腳不便,但陛下親召,辛苦大人了。”
看到他們這般可憐,程勉立刻心軟了,擺擺手,示意他們趕快扶自己上車。上車後剛坐定,車身一晃,又猛地停住了,接著門簾被高高掀起,一陣香風撲來,竟是蕭寶音跟了上來。
她當仁不讓地坐定,一時顧不得目瞪口呆的程勉,隔簾施施然吩咐:“我要去看望池太妃和信王,既然同路,就搭宮車去,今晚也讓宮車送我回來。”
起初車子並沒有動,她等了一等,像是很快沒了耐性,掀開簾子又說:“怎麼?我連順路搭程五的車駕也不行了麼?”
說話時她雖然背對著程勉,但程勉不難想象出她頤指氣使起來會是何等神情,不免一個哆嗦。而既然程勉都要哆嗦,旁人豈有不怕的道理?沒多久,一聲模糊的鞭響後,車動了。
程勉知道蕭寶音要進宮只是個藉口,他心裡感激,醞釀了一番,正要道謝,蕭寶音先把他攔住了:“哎,話說在前頭,我可不要你道謝。”
程勉立刻卡住了。
他這手足無措的模樣逗樂了蕭寶音,她沖他展顏一笑:“真的,不要你謝。我也不喜歡在宮裡留宿,而且我許久沒去探望池王妃了,去看她也是應該。”
她不準他道謝,程勉只好把話嚥下去。蕭寶音見他不說話,神色還是有點遲遲的,彷彿還不了神,想了想,問:“五郎,你為什麼怕陛下?”
聽到這兩個字,程勉頭皮發麻,話也說不連貫了:“陛下、陛下是天子,畏懼天子,有……有錯麼?”
“道理是這樣。可你對他有救命之恩,我也親眼見到陛下因為你的訊息失態發狂……你們一定非常要好。”
程勉滿腹苦澀,不知道怎麼接話,索性一言不發,垂眼看著車壁上的花紋出神。蕭寶音一直等不到答案,本想再問,又在看清程勉臉上那黯然神傷的表情後,收住了話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