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朗雙手按在地上,正式地行禮:“明府,我有一言要講。”
“你是郡丞,職在輔佐郡守。有什麼想法、建議,只管講來。”
“這些人論罪,確實當誅,我沒有異議。然而,此事牽連極廣,一旦窮治,造成的影響極大,甚至有可能導致荊州範圍內幾方勢力的劇烈衝突,引發動盪……”
“有趣。”雷遠曬笑:“郭恆直也是這麼對我說的。”
誰都知道,郭輔已經死了。
向朗長嘆一聲:“明府,那我便沒什麼再要講的。唯請明府莫要再牽連他人了!莫要殺伐過甚!”
雷遠估計,向朗差不多已經被自己逼到極限。如果再強迫他,這位郡丞實在是兔死狐悲,大概要連帶著大批官吏一起封還印綬、辭職回鄉。那就真的成為政治動盪,從此導致荊州世族與廬江雷氏的決裂,對雷遠本人的前途大大不利了。
這些官吏和地方大族豪強有時候會彼此爭執,但更多時候,利益讓他們緊密團結為一體。這個團體,乃至這個既得利益階級的力量,在任何一個時代都難以直接對抗,哪怕穿越者也不行。
甚至後世那位像極了穿越者的偉人,一生都滿懷敢叫日月換新天的壯志,最後不也喟嘆說,只改變了首都附近的幾個地方麼?
“放心!”雷遠按劍起身:“本地罪重當誅的三十四人,現在就斬首!你親自監斬!其他的人,該怎麼處置怎麼處置,罷官也好,降職也好,罰俸也好,都由你來辦,我就不插手了。夷道這裡,便到此為止!”
“多謝明府!”向朗深深拜伏:“謹遵命!”
雷遠再不看他,沿著土臺邊緣的臺階徐徐下來。
這時候在場數百人都吃喝的差不多了,隨即部曲甲士如狼似虎地出現,按照具獄上的名錄一個個地把人拖到土臺前的空地。那些人這才知道方才吃的竟是斷頭飯,撕心裂肺地慟哭求饒起來。
但部曲們絲毫不為所動,雷遠走了沒幾步,身後就傳出來刀刃劈斬入肉的聲音和血腥氣。
雷遠本人和他的部曲們久經沙場,見多了殺戮之事,斬首數十人,算不得什麼。但這對在場的其他文氏宗族子弟或僕役、徒附、工匠來說,卻太過驚駭了。雷遠略瞥了幾眼,只看到數百人多半面如土色,汗出如漿。
當他走到人群的後方,打算上馬離開的時候,忽然有人怯生生地喚道:“府君!府君!”
雷遠扭頭去看,喚他的是個少年,旁邊有幾人拽著他的衣袖,想要阻止他。
這少年好像有點眼熟……雷遠再看看他身邊眾人的衣著,想起來了,原來便是昨日在碼頭道路上遇見的那批秭歸縣民伕。這少年當時就站在袁寧身後不遠處。
少年滿臉期待神色,問道:“府君,惡人都死了,我們能回鄉了麼?”
雷遠和氣地向他笑了笑:“大家還需在夷道稍待幾日,不要急,很快就能回鄉好好過日子了。”
少年又問:“還有,袁先生他們都好麼?我什麼時候能見到他們?”
雷遠裝作沒有聽到,催馬便走。
這時李貞和王躍一起來了扈從們匯攏過來。雷遠前日晚間輕舟過江,身邊只跟了四五名親隨。這會兒李貞召齊了留守在宜都的扈從們,合計三十人,都是精銳。
李貞問:“宗主,我們先回城裡休息?還是直接渡江去夷陵?”
按照原先的計劃,雷遠抽空回夷道兩天,今日午間就應當渡江折返夷陵,然後往江陵去拜見董督荊州軍事的蕩寇將軍、襄陽太守關羽。這次會面不僅會討論應對曹軍的軍事方案,某種程度上說,更是副手對正職主官的首次拜見,十分重要。
雷遠搖了搖頭。
“身邊乾糧飲水之類,還有武器甲冑、符印關防,都齊備麼?”
“都有。”
“很好,我們現在出發,去秭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