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來只是無意中提到的假設,蔡績卻突然感到心口像被什麼重物砸了一下。他脫口而出:“將來?”
“怎麼了嗎?”
“將來,不再是你來管理這裡?”
“這個,是有這種可能性而已,本來在我之前也曾有別的管理者,那麼有一天我會被替換掉也不足為奇吧?”
“那,是怎麼替換呢?”
“把管理權和象徵物交出去,然後就會變成城裡普通的居民,大概也不會再記得先前的事——說到底,這裡是屬於夢境之主的,選擇誰做代理者也只是由它的心意而已。”
院長的聲音,聽起來並不為註定將失去的權力而苦惱。那你當初為什麼會被選中呢?蔡績想要這樣問,卻又感到難以啟齒。只是稍一猶豫的時間,院長便將這個話題帶了過去。
“你還記得在遇到我以前,有一段時間完全無法和外界溝通吧?”
“……是。”
“那麼,你知道在外界看來,當時的你是什麼狀態嗎?”
蔡績慢慢地搖著頭。“我一定要知道嗎?”他不自覺地問,“我……知不知道有什麼關係嗎?”
院長沉默著,好像在端詳皮袋中的銀白小刀。過了一會兒後她說:“我一直在尋找那個人使用影子血的方法。”
“尋道者?”
“他並不是在用正確的方法使用影子血,而是用某種方法把你們轉變為了介於中間的產物。既然是中間產物,或許還有希望把你們轉變回原來的形態——因為起初有這種想法,接管這裡以後我也做了一點研究,但完全沒有進展。拋開在這裡的身份不談,我所掌握的學識和那個地方的人相差太多了,恐怕連理解他們的理論基礎也做不到,所以這件事上也沒有辦法幫助你們。不過,在所有受血的個體裡,每個人的反應程度也完全不同,比起被安排在其他樓層的人,你是程度最輕的型別。”
“所以,我才一個人待在六樓?”
“嗯。雖說目前還沒有病人間互相襲擊的情況,還是別讓你提前接觸到比較好。”
“可是,沒有其他和我差不多的人嗎?”
“有過的,只是都已經放出醫院了。”
難道沒有一個人願意留下來嗎?蔡績想接著問,院長卻轉過身說:“跟我來吧。”
“回去嗎?”
“不。去看看晚期階段的病人吧。既然你已經決定不離開醫院,早晚也要知道那個夢會對你們造成的影響。”
院長又帶著他回到地面上。不知出於什麼想法,她仍然把裝著切玻璃小刀的皮袋抓在手中,就這樣一路帶他來到四樓。剛剛走出樓梯間,一個陌生護士和他們擦肩而過。
與面目普通的怪指頭護士不同,她的五官鮮明而小巧,細細尖尖的臉上掛著燦笑,明明是細瘦身材,走起路時卻發出咚咚震響,動靜就像鐵鋤尖狠敲在地磚上。蔡績忍不住轉頭去看她,卻發現她也正扭頭看著自己,那張細臉上的笑容如漆畫般分毫不變。光是注視這張臉,後背就逐漸刺痛起來,彷彿正被細針一點點揭開面板。
院長停下腳步,對這個出現在四樓的護士問道:“情況怎麼樣了?”
“今天很好呢。想看看嗎?有空就快去看看吧。”
臉上掛著怪異笑容的護士,說話時卻十分流暢自然,除了聲調稍稍尖銳,音色也婉轉悅耳,完全不是怪手指護士可比。
“她看到你會高興的。那孩子喜歡見人呢。快去吧。”
“知道了。你去處理藥房的事吧。”
直到護士消失在樓梯間,院長才回過頭來,看了看正伸手摩挲後背的蔡績。
“……今天可能不是很好的時機呢。”
“啊?”
“今天想帶你看的人,大概狀態很差。”
“可是……”
“要是以後你單獨遇見剛才的護士,無論她給你什麼樣的建議,都絕對不要採納。如果不能反著執行的話,至少先找我問過再說。”
確定院長毫無玩笑之意,蔡績猛然想起自己用床單做繩子,從六樓逐層蕩落的那一晚,剛剛揉過的後背又泛起一陣戰慄。可儘管如此,他們並沒有就此掉頭,依然沿著走廊,走到了距離樓梯最遠的病房邊。在病房窗簾緊閉的窗戶旁邊,院長又站住腳步。
“就在這個視窗看吧。”
她說完這句話,窗後淺綠色的布簾便自動緩緩地拉開了。蔡績毫無準備地站在那裡,從漆黑的玻璃窗上只能看見自己緊張害怕到慘白的臉。
就如同地下一樓走廊的情況,窗後的漆黑濃重如墨,走廊上燦爛的陽光也完全照不進去。如果不是剛才清楚地看見了綠色的窗簾滑開,蔡績肯定會以為窗戶內側被人塗滿了厚墨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