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銓早有準備,朗聲答道:“從撫順關到赫圖阿拉不足兩百里,我軍應聚集一路,從撫順出師。經略大人居中軍指揮,其餘各部連營進軍,所到之處挖壕溝,立營寨,以防努酋鐵騎來襲。如此步步為營,穩打穩紮,勝則進,敗則退,最是穩妥。”
“未戰何以言敗,挫我軍銳氣。”楊鎬厲聲喝道,“本部只當張大人是一時語誤,不做追究,切勿要再口不擇言。”
“經略大人方才還在說要暢所欲言,為何出爾反爾?”本無意聽他們紙上談兵的劉鋌立刻出言維護張銓這位朋友。
他這話雖將楊鎬壓下,卻提醒了康應乾,他道:“劉將軍曾參加過入朝抗倭之戰,當時是水陸並進,四路出擊,取得大勝,難道忘了嗎?”
閻鳴泰與康應乾一直爭寵,不想他把風頭搶了,跟著道:“不錯,劉將軍參加的播州征剿楊應龍,更是八路進軍,大獲全勝,難道不記得了嗎?”
說實話論打仗,劉鋌自是沒的說,但這些戰略方針他可不行,頓時無語回答。
魏四在那為劉鋌著急,便欲站起替他反駁,一儒雅將軍站起,搶在前道:“水無常形,兵無常勢,怎可同日而語。”此人乃總兵趙夢麟,通曉兵法,也愛思考,他聽張銓的計策與自己不謀而合,雖與劉鋌並不熟知,但忍耐不住道。
“有何不同?”閻鳴泰反問。
趙夢麟敢這麼說,自是有貨,“不論倭寇或播酋,皆是佔據險地,打的是攻堅戰,分兵圍剿沒有錯。但努酋是以騎兵見長,來去如風,晝夜可數百里。若他集中兵力對我逐路攻擊,我軍相隔遙遠,如何救援?”
他的一番話引來眾人稱讚,魏四心裡不住喝彩。這人彷彿已看見即將發生的,很有智慧。
馬林顯然有不同意見,“趙大人所說也不盡然。戰國時趙國以趙括為將,起兵四十萬,一路攻秦,不可不說無氣勢吧,但結果呢?被困長平,全軍覆沒。”
“呵呵,趙大人難道還不以你的祖上為戒嗎?”康應乾巧妙地應用趙夢麟與趙括的姓相同,笑道。
馬林還要繼續賣弄,“漢武時期,李廣利兵集一處共有六萬攻打大宛,但活命逃回漢者只有幾千。這應也算是合兵攻擊失敗的戰例吧。”
“怎能一樣。”張銓反擊,“一個是不懂應變,只會紙上談兵的書生;一個是不懂兵法,只會插科打諢的小丑。經略大人雄才大略,身經百戰,怎能與他們一樣。”說完,張銓自己都想笑。
眾人紛紛偷笑,劉鋌卻乾脆大笑出聲,毫不顧忌。
楊鎬還沒聽出其中譏諷味道,笑著擺手謙虛地道:“哪裡哪裡,還要仰仗各位。”
接下來便是眾人小範圍的激烈討論或爭辯,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眾人分成三派。
支援分兵合擊一派,支援合兵一處的一派,還有一派就是無動於衷者,這其中有的是有心事,有的是隻會聽指揮的武夫。
杜松是前者。他也算是一代名將,方才張銓和趙夢麟二人的提議他心中也認為最為安全,最有把握。但是如果這樣,又怎能和劉鋌分出高下呢?他斜眼向隔著馬林的劉鋌瞥一眼,見他在閉目沉思,又急忙收回。
劉鋌也是前者,但他的心事在別處。他曾多次向朝廷上書請求調派川貴之兵來遼東,而有訊息傳來朝廷已同意,並已向川貴發出調令。這些子弟兵何時到呢?這就是他憂心的。至於是分兵或是合兵,他都覺得可行。打仗的目的是什麼?消滅敵人。分兵也好,合兵也罷,只有打敗努酋的鐵騎才能勝利。
“你支援哪個?”問話的是賀士賢。
魏四微微一愣,笑道:“大人覺得哪個更妥呢?”
賀士賢苦笑搖頭,“其實都一樣。只要有杜將軍和劉將軍在,合兵分兵都能取勝。”
“大人與他二人好像熟識?”魏四聽出畫外音。
賀士賢望了眼坐在前排的這二人,嘆口氣道:“若他二人能齊心協力,取下努酋的頭輕而易舉。”他沒有告訴魏四他曾是杜松身邊最得力最受他喜歡的戰將。杜松在接替李成梁主兵遼東時,因一次戰鬥失敗,燒糧草發洩,後被人告發,削去官職。杜松認定告發者是賀士賢,自此便無來往。
這時,閻鳴泰站起擺手示意安靜,高聲道:“雖說經略大人說可以暢所欲言,各抒己見,但皇上的諭旨很明確‘分路並進’。那些認為一路出兵的大人們豈不是抗旨違令嗎?我希望大家能圍繞諭旨上的這四個字討論,而不是發表抗諭違旨的言論。”說完,他望向李如柏,見他微微點頭,方才坐下。
張銓、潘宗顏等人頓時不知說什麼是好。
投機取巧。康應乾心裡對閻鳴泰很是瞧不起。當他這句話讓大家啞口無言是事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