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萬曆十六年的眼下,朱翊鈞雖然有一顆無比溫柔的心,但他身為大明天子,凡事還是以大明的利益為重。
從大明的角度來看,朱翊鈞更需要的是一個軟弱而腐敗的朝鮮王朝。
它在為大明分擔東北邊境女真人騷擾的同時,還為大明構築出了一道防禦日本入侵的天然屏障。
即使朱翊鈞是一個善良到道德感勝過情感的男人,但在國家大事上,他的理智壓過了道德。
他知道朝鮮必須衰而不垮,才能使它不得不依附於大明,甘心為大明鞍前馬後。
因此在與張誠的對話中,朱翊鈞更在意的還是“大明與朝鮮不合”,而非“朝鮮國人的性命”。
張誠道,
“奴婢料想那建州奴酋不敢如此。”
朱翊鈞問道,
“你如何料定他不敢為之?”
張誠道,
“王杲父子之前鑑近在眼前,何況進剿葉赫一事,乃遼東邊將主導。”
“這建州奴酋好不容易取得了顧養謙和李成梁的首肯和信任,忙著順守遼東邊陲都來不及,又怎麼會把已經到手的東西,再輕易丟出去呢?”
朱翊鈞明白張誠的意思。
女真酋長想獲得遼東邊將的支援,只有透過努力替大明維持邊境秩序,與遼東邊將勢家結成利益輸送的聯盟,才能為自己部落換取馬市貿易的支配權和經濟發展權。
建州的經濟發展才是能讓努爾哈赤低眉順眼的關鍵因素。
倘或努爾哈赤有野心,他就一定會忍得這一時。
不過在張誠眼裡,皇帝並不是對建州奴酋努爾哈赤本身有疑心,而是對顧養謙和李成梁所選擇的扶持物件不滿。
至於究竟為何不滿,那就是見仁見智的事了。
張誠見皇帝仍有猶疑,不禁又道,
“皇爺若是實在不放心那建州奴酋,自可傳令遼東,命薊遼總督張國彥與遼東巡撫顧養謙親自監督建州朝貢行隊入關赴京。”
張誠的邏輯是,這建州奴酋既然是遼東邊將選擇的扶持物件,那他們就絕對不會為那建州奴酋推脫入京朝貢、表顯忠心的機會。
否則不就是平白在皇帝面前打自己的臉,變相地說自己是“識人不清”嗎?
那建州奴酋就算不為了自己部落的眼下利益考慮,即便是為了將來在遼東有立足之地,也會對遼東邊將百依百順,時時以他們的仕途利益為重。
朱翊鈞考慮的,卻比張誠更多一層。
他想的是,倘或努爾哈赤進京赴貢之後,能被自己順利斬殺,那麼歷史上那兩場對努爾哈赤而言至關重要的政治聯姻也將不復存在。
努爾哈赤若死在萬曆十六年,建州女真一定勢力大減。
就算葉赫部因此再次崛起,大明在遼東的強敵就只剩下葉赫一部。
而歷史上的納林布祿驕傲狂悖,連對待自己的妹夫努爾哈赤都屢次毀約棄盟,與能屈能伸的努爾哈赤比起來,根本不足為懼。
“甚好。”
朱翊鈞思慮再三,覺得此事理應並無漏洞,這才肯定道,
“既如此,便將朝鮮國王的奏疏留中不發。”
“再傳令張國彥與顧養謙,問一問他們,為何建州女真兩面三刀,寧舍朝貢之徑而稱臣朝鮮罷?”
張誠想了想,特意提醒了一句道,
“此事要不要先與朝鮮知會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