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見山,便會喜山的遼闊蔥蘢,堅硬不可催;人看水,多會善水的清澈溫和,奔流永不斷。
山水其下激烈了千萬年的地殼運動,永被壓抑撕扯著,不被世人知,亦或是漠視。
自然風物沒有自我的情感認知,不覺痛,不懂區別對待,更沒有委屈求全,人格受辱等複雜的情愫,於是千萬年來倒也一直如此,不曾變換。
可是,言念是人。
大將軍是南紅所有百姓敬仰的不敗戰神,卻也不能因為他的巨大功勳便抹殺掉他對言念所犯下的惡,這一點,能夠清醒認識到的太少了。
年事已高,經歷過無數大小風浪的王都統猜得到大將軍與言念之間或有間隙,可他終究不能感同身受,不能真正公平公正地評判上一句。
他嘆著氣,將手中的精緻匕首放在床榻外邊,“小夫人可知,在我們這些常年征戰沙場之人的眼中,人命什麼都算不上。可是一個人活著,他身後所影響的萬千碰撞思想,穩固住的家國疆土,那些不被在意但每日都潛在的安心笑容,埋藏在小一輩心中堅強、指引方向的信念種子,才是人活著的價值。”
“不是所有的生命都能有此價值,能夠做到其一的已經是芸芸生命的福祉,這樣該受到崇敬的生命,不該是在毫無反抗能力的時候,結束在他全心交付之人的手中。”
這些,言念怎會不知。可她沒有辦法了,她已經陷入心魔到魚死網破的境地。
清冷月光打在她憔悴的面龐之上,纖細手指緊緊揪住衣襟,喃喃,“大人把我關起來吧,我不能背棄自己,只要有機會,我一定會下手的……”
她說這話的時候,身子抖得十分厲害卻還強撐著站起身。
有些人就是神明眷戀厚待之人,她殺不得。可她若是不動手,那就是真的背棄自我。她擁有的所剩無幾,若是連自我也失去,那真是可悲。
言念一點點往門外走,身後的王都統幾次欲開口又止住,可他不知道大將軍和言念之間有何糾葛,不知事,不論事。
如蒲柳一般纖弱的女子從月光之中走到門口,隱藏的暗衛們俱將注意力轉移到這一抹身影之上,那門框後面王都統緩慢走出。
“來人。”
不大的一聲令下,兩名暗衛出現在院中。王都統想要與小夫人交代兩句,不外乎放寬心,待大將軍醒來好好談談,終究作罷。
王都統對那兩名暗衛吩咐道,“安頓小夫人到別處小院暫住,待大將軍醒來再做安排。”
暗衛遲疑了。
大將軍對小夫人的事情向來親力親為,將人護得密不透風,若不是此次意外,他們還不能一睹真容。
真的要重新安排小夫人?暗衛們有些畏懼。
“呵……”王都統氣笑了,“便是大將軍醒著,按照軍中輩分也得給老子幾分薄面,區區暗衛竟也敢越主行事嗎?”
“不敢,屬下知罪。”
暗衛的遲疑被打消,他們一左一右站在言念身旁,仍留有一定的距離,態度恭敬,“小夫人,請。”
言念很是配合,臨走的時候,柔柔地提醒王都統,“大人可要多派些人手看住我,有勞。”
求的不過是心死。
她無意於折騰著定要來給那人一刀,但也不能忍耐大好的機會放在眼前,自己卻不作為。如此,只有將自己逼入死境才能有一絲偷生的餘地。
淺淺的腳步聲離去,久久,王都統才吐出濁氣,“本以為是呵護在心尖的溫意金絲雀,原是柔中帶刺的小困獸。”
大將軍知曉他的金絲雀想要殺死他嗎?
那樣一位心思深沉之人,定然是知道的。
想起剛剛暗衛對他安排的猶豫,以及那一把匕首,王都統眼中閃過一抹狠色,大將軍對於小夫人,給的太過了。
“派人好好盯著小夫人,十二時辰不能有一刻鬆懈。大將軍這邊房內留兩個人看守,細心照顧。”
“是。”
交代完所有,王都統拖著疲憊的身軀乘馬車回府中休憩。
百里之外,從邊境加急傳送戰況的驛使日夜不停歇、跨越山河奔赴京城,落後烈馬好幾日行程的是由眾多血氣漫身的將士重重護送的一樽漆黑棺木。
正是清晨,整座繁華的城池還未從沉睡之中完全醒來。
初秋的晨霧初現輪廓,城門口守門將士撥出的白汽與隱約霧水混在一起,安寧中,遠遠的一聲長呵:
“急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