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怕,言念就此一睡不醒,留他一人在世間獨行。
大手在水眸尾梢摩挲,大將軍蓋住這一雙眼眸,緩緩低下頭在言唸的眉心印上輕輕的一吻,“念念,念念……”
聲音低靡眷念,似狠辣冷情的山中豺狼化為溫順戀主的忠犬,“念念,你還愛我嗎……”
寬大的手心被淚水浸溼,微微顫抖著,他怎會不知言唸的答案,一想到這個,他的心中就如火燒,卻被指縫間的清淚一下撲滅,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很小的時候,大將軍發覺母親將他當作光耀門楣的工具,父親對他置之不理之後,他就病了。他乃神童,自然知道心中那些偏執的、冷漠的、瘋狂的想法是不對的,還好母親的嚴格教誨,讓他沒有走上不歸路,卻讓他的心築起刀槍不入的鐵牆。
鐵牆之內關著一隻時時刻刻暴烈咆哮的猛獸,他也不知道哪一刻,猛獸不受控制,掙脫牢籠出閘。他常常以為或許是他到達權力之巔峰的那一刻,或許是壓在他身上的生養大恩盡全的那一日,又或許是在浴血奮戰的戰場之上。然而命運弄人,暴烈兇猛的獸,竟然被一位女子馴服。
兇猛的獸為了女子甘願留在牢籠之中,放棄外間的快意廝殺,放棄巔峰之上的至高權力,他盡力收起尖利的爪牙,藏起一切鋒芒,將最好的捧在她的面前,唯一的交換便是,她要一輩子留在他的身邊。
即便如此,不知不覺中,他還是傷了她。
“念念,我們好好過……”
言念側過身去,將落淚的面容隱在黑暗之中,腰肢上傳來他大掌的熾熱,耳邊是他追上來的溫熱,“我們還和以前說好的一樣,你想要什麼都和我說,我什麼都依著你,好不好……”
陰影之中的言念張張口,卻沒有一個音節發出,她已經認清身後之人的黑暗,怎麼可能還抱有希望。年少之時,他們之間那段琴瑟和諧的日子,如今想來也不過是他的偽善罷了,她提出的所有要求,他全都應承下來,可做的時候是另一回事情了。
就算她提出要求,只要是他不喜的,是沒有絲毫商量餘地的。
耳後的人今夜很是怪異,突如其來的溫柔讓言念慌亂了一瞬,也僅僅是那麼一下而已,若是心中不在意了,對方如何都無所謂。
“念念,你理一理我,好不好。”
無聲的嘆息,“將軍,讓斷蕎回來吧,其他人我不習慣。”
“好,過幾日,過幾日。”
言念想問過幾日是幾日,又怕問多了那個‘好’字也不會有了,身後的大將軍也沒有給她更多的思考空間,大大小小輕重不一的眷戀從耳後一路蔓延……
月落星沉,晨曦探頭,透窗影綽約。
紫檀月洞門架子床上,靳菟薴醒來已有好一會兒,她平淡地看著柔和晨曦爬上窗邊花瓶裡的獨枝風鈴草,花影綽約,床上的人緩緩笑了。
終於如己所願,金秋盛典的比試,她躲過去了。
靳菟薴下床到窗前,指腹輕點風鈴花,花瓶下壓著一張紙條,上書,“三妹妹的順勢推舟,果然是精彩萬分。”
這樣狷狂的小楷字型,非靳繁霜莫屬。回想起在祖母小院裡時,靳繁霜與她的笑,想來那時靳繁霜便也有所察覺,將紙條揉成團塞進花瓶裡,靳菟薴推門出去。
外間的侍女見郡主竟然已經清醒,十分詫異,“郡主,您醒了?太醫的第二帖煎藥……”
“我無大礙,”靳菟薴環視一週,不見心中所想之人,“花解語呢?”
“大將軍十分重視郡主此次中毒昏迷之事,派人在東苑各房盤查,解語姑娘也在旁跟著。”
抬頭望向天際,將近天明,這是……盤查了一夜嗎?
外間的侍女端著洗漱用品有序地進來,靳菟薴漱口之時,旁邊的侍女向她彙報,“昨夜大將軍一路將郡主抱回閣樓,因宮中有娘娘生產,大部分太醫都留守宮中,來府上看診的新輩太醫資歷不足,無法診斷郡主的病因。大將軍連夜入宮,親自去請太醫。好在前太醫院右院使登門,這才為郡主開藥,大將軍歸來……”
“盤查之事如何?”靳菟薴打斷侍女的話,轉而詢問起下毒盤查之事。
“回郡主,昨夜先是從一等,二等下人的房中搜查,沒有結果後擴散到三等下人房中。一直到後半夜,驚醒了老夫人,老夫人當即表率,郡主在比試之前曾到老夫人房中小聚,要查便從老夫人的房中查起。二房和三房也跟著配合,估計這一會兒快查完了。”
止住欲要插珠花的侍女之手,靳菟薴望著黃鏡中的影像,輕聲呢喃,“可真是大陣仗呀……”大將軍如此重視,是真的在意她沒能參加金秋盛典嗎?
不會的,靳菟薴從梳妝鏡前起身往外走,不管大將軍有何用意,左右不會牽扯上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