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啟被夷滅三族的那一天,空中無端颳起一陣颶風,洛陽御道旁一棵幾百年的古樹被連根拔起。夜中,星隕如雨,觀星者言,一場浩劫即將降臨。
碧玉需要一個人靜靜,獨自在狹長幽深的石子路上越走越遠,心中的苦痛染上了各種色彩,斑斕怪異,讓人無法直面。她與申屠玥的肌膚之親、她對左啟的不擇手段,都像鞭子一樣,時刻抽打著她的良知。她好像漸漸失去了分辨善惡的能力,變成了另外一個人。
“碧玉姑娘,請留步。”有人叫住她,一張臉,同樣心事重重。
望著眼前眉目清秀、面容冷漠的男子,碧玉並沒有表現出太多驚訝和熱情,淡淡回聲:“衛大人,敢問有何吩咐?”
“左啟死了。”衛邈直截了當丟擲一句話,在碧玉心上激起層層浪花。
依然是淡漠的聲音,“我聽說了。”
“你好像並不意外,也並不驚喜。”
“壞事做多了,自然要遭報應。沒什麼值得一驚一乍的。”碧玉輕蔑地哼了一聲,凌厲作答。
“他被夷三族,死了一些無辜的人。”衛邈像是在同情什麼,又像是在試探什麼。
“這年月無辜之人太多,誰說無辜的人就一定要有好的報應。”碧玉眼中的笑意帶著刀刃的光澤,唇齒間發出寒意,“再說,衛大人是成就大事的人,這點小場面恐怕早就見怪不怪了……洛陽城裡,每一次明爭暗鬥之後,連太陽都會凝在血中,散不出溫度,更別提普照人間……左啟犯的是謀逆之罪,這難道不是你們最忌諱的嗎?衛大人難不成要姑息養奸?”
“你變了。”衛邈沉默了一會兒,蒼白的臉上有了更多的沉重。
“人都會變的,滄海也能變成桑田。”碧玉只覺渾身上下升騰起一陣涼意,將自己緊緊包裹。
衛邈用敵對的語氣繼續說:“我不會讓你危及殿下。”
“衛大人說笑了,殿下他權傾朝野,不去害人已是萬幸,我一介弱質女流,怎會對他造成威脅?”碧玉有意笑了一下,立即又將笑意抹平,用略帶挑釁的目光注視著衛邈。
“碧玉姑娘,衛邈雖不才,可心中也有諸多疑惑……左啟神智錯亂寫下反書的那一天,夜來姑娘的衣袖口多出一處墨跡……菊花酒也並不能令人大醉……含香花之所以叫含香花,碧玉姑娘從來沒有想過為什麼嗎?”衛邈說出的每一句話都有著非比尋常的力度。
碧玉臉色煞白,猛一悸動,嘴上依舊說:“衛大人說話行事的風格實在讓人費解,我聽不明白,更參悟不透,還望大人明示。”
衛邈只是冷冷地盯著她,說著彼此心知肚明的話,“含香花源自波斯,花有異香不假,可最奇特之處在於,它能鎖住香味,包括一些貌似無味的香薰……它把諸多的香味含化在花蕊裡,能長時間不滅……只需採摘一些花瓣烘乾,便可知其中玄妙。”
“大人既然有所察覺,為何不徑直向殿下稟報,還左啟一個‘公道’?何必與我枉費這些唇舌,是生是死,我早已置之度外。”碧玉也盯著他,沒有露怯,更沒有後退。
衛邈開始冷笑,“我不會這麼做,從目前的形勢來看,左啟的死對殿下有利——他是一個不那麼好拉攏、更不讓人放心的角色,殿下並不糊塗,更不會被憤怒衝昏頭腦,他只是需要這個把柄而已。我能洞察到的,他未必就會忽視,碧玉姑娘還是好自為之,早做打算……其實不管你怎麼想,也不管你做什麼,我都不會插手,甚至還會幫你,但前提是你的行為不能給殿下帶來傷害……殿下現在心裡有你,我不得不小心提防。”
“衛大人真是忠心耿耿。”碧玉心頭髮緊,不想說出感謝的話,故意諷刺說。
“你的信仰是復仇,我的卻是守候。”衛邈漸漸顯現出憂傷的容顏裡藏不住秘密,心底深埋的苦痛慢慢浮起,“我們實際上是一種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