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無名看似隨意,但人始終未離還虛三步之外,聞問,臉上始終掛著淡淡笑容的他也探手上去感受葉易安的鼻息。然則不等他有所結論,旁側導引他二人前來的那個神通道人已遲疑聲道:“此前在這個小院兒莫名消失的葉天問也曾有此異狀”
聞言,寧無名雙眼猛然一亮,“哦,小仙長以前是負責這裡的?”
那神通道人頷首稱是,寧無名收回手走到他面前溫言道:“葉天問似這般的異狀持續了多久?後來可醒過來了?”
“至少十年”神通道人說完瞥了還虛一眼後才解釋道:“因為並不是每天都來看他,所以具體多久實難計數,但十年必然是有的。至於他是否醒來貧道著實不知”
寧無名笑吟吟的接了一句,“因為他消失了?”
神通道人訝然的看了寧無名一眼,“正是。貧道曾將此異事上稟前任山長,但……”
“行了,我們知道了,你出去吧”神通道人把要說的話憋了回去,一禮之後匆匆告辭。
還虛目送他離去,布了一道禁制後才開口說道:“當時我也在,他報說葉天問消失後,張果只是擺擺手說知道了,也沒有安排任何調查”
寧無名接過了他後面的話,“一個囚居者就這麼在雲翳洲莫名其妙的消失了,這無論如何也算不得小事,但張果的反應竟然如此輕描淡寫,你身為令主又豈能不追問?”
“對”還虛臉上看不到任何不快,“我追問了,也就是在這次,我知道葉天問是去了天宮”
“好”寧無名口中說好,隨即當真大笑起來,笑聲裡有著說不盡的暢爽之意,“張果老兒冥頑不靈,卻不知天無絕人之路”
“至少十年哪”
“別說十年,只要能找到通往天宮之路,便是百年又如何!還虛仙兄莫要忘了,一日不摸清天宮的虛實,這雲翳洲始終就算不得安穩”
“寧山長好豪氣,好,咱們等著就是。山長請”
寧無名雙手負於身後悠然而立,“還虛仙兄請吧,我就不走了,此間清幽,倒正好與葉盟主結個伴兒”
還虛愣了愣,隨即笑道:“山長倒是放得下心,老道若是不答應倒顯得小家子氣了,如此山長請自便,有什麼吩咐,敬請直言”
“似我這般惡客臨門,仙兄不嫌棄就好。只盼早日摸清天宮虛實善惡,從此天下昇平,永享和樂”
兩人又復寒暄了幾句,商量了一些寧無名長居於此的細務後還虛告辭離開。出門之後未久,便命叩雲板召請眾真人議事。至於寧無名也少不得用一用心音傳語的神通對落霞洲諸事做做安排。
這些東西葉易安都不知道,他當然沒有死,他的雙眼依舊能看,雙耳依舊能聽,包括還虛與寧無名的對話他的耳朵也都聽到了,但這一切都如清風拂面,過眼雲煙,無法進入他的內心。
眼耳口鼻舌身意,葉易安所有對外部世界的感知全然處於放任自流的狀態,所以雖有耳卻似無耳,雖有身卻已忘身。這一切都因為作為七部統帥的心神全然沉溺進符號雲象的世界中無暇旁顧。
漢字的本質是一套表意的符號系統,甲骨文如此,雲文如此,與雲文同源而更奇古的雲紋亦是如此,如今,葉易安就陷進了這一符號世界難以自拔。
他不知道外部的世界中時間流逝了多久,只知道他從雲翳洲天空白雲變幻中找出的雲紋已經有一百五十六個。
這種雲紋全然出於自然界雲象變化,一個兩個,當它數量很少時根本無法窺知其含義所在,甚至無法斷定它的多次重合出現究竟是有其含義還是隻是天地自然中諸多無法解釋的重合中的一種。
所幸葉易安的師父是葉天問,那個五六歲就開始教他雲文,對雲文的重視遠遠超過術法的葉天問。他知道這些雲象顯現出的雲紋絕非偶然的重合,它一定有秘密隱藏其中。
他想解析這些雲象符號,找出這些雲紋的意義。
艱難,非常艱難,艱難的最初甚至不知該從何入手。在絕望的焦躁中徒勞許久後,葉易安的心神終於能夠跳出這些雲象符號本身向更為熟知的符號系統回溯。
從人生最早學習的漢字系統,到跟隨李明哲學習的甲骨文文字系統,再到雲文文字,這一過程就像在爬巍峨險峻的高山,有了堅實的前一步才會有後一步。
當剛剛學會不久的雲文文字系統被全面,潛心的分析總結回顧後,再來看比其更為古老的雲紋雲象符號時,心神終於擺脫之前的茫然,找到了感覺,並開始觸發對於解析未知而言最為重要的靈感。
但就在這時一個新的攔路虎隨之出現,那就是當年李明哲最初解析甲骨文時同樣遇到過的困境——樣本不夠。
一百有餘,單純從數量上看似乎並不少,但對於一套龐雜的符號系統而言,這又實在太少,少到甚至連最基本的比對工作都無法開始。而云翳洲天空中每一個新雲紋的出現則至少需要三天,即便三天能出現一個,還有可能是此前已經出現過的重合。
艱難關頭,作為艱苦學習、長期實踐,不斷累積經驗和知識而突然出現的富有創作力的思路的靈感發揮了至關重要的作用。心湖中沉寂已久的石卷經文被翻了出來,歷歷在目,字字珠璣,絕然就是同樣的雲紋。
這些雲紋的符號樣本不僅多,更妙的是它還帶有讀音,尤其是其中學自神農聖殿中那一篇的發音樣本極有可能是出自身為始祖神的媧皇。
如此一來,構成一個表意文字三要素的音、形、意中,心神有了音,堪稱最標準的音;有了形,樣本量足夠多的形,也就終於有了探尋意的堅實基礎。
李明哲的作用前所未有的凸顯出來,是他教會了葉易安甲骨文,以及如何由甲骨文去解析作為全然陌生文字的雲文。此時看來,在這一過程中葉易安最大的收穫並不是學會了兩種新文字,其更大的意義在於他教會了葉易安最可寶貴的方法——怎樣從距離最近的已知文字去解析一種有淵源的古文字的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