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說完,兩人各自分頭準備,僅僅不到兩個時辰後,言如意等人就在四個神通道人的護持下動身去往人間界。葉易安在送走他們後一刻沒耽擱的住進了師父葉天問曾經住過的幽居之所。
葉易安打發走陪同前來的還虛後一步步將這處禁制重重的小院兒丈量了一遍。小院兒並不大,但因為房屋稀少的緣故襯的頗為空曠。僅有的兩間小屋建築堅固,裡面的佈設卻極為簡陋。雖然如此,他還是拒絕了還虛增加陳設的提議。
小院兒裡本就沒什麼東西,之前想必又被反覆檢查過多遍,儘管葉易安看的很仔細依舊無法從中找到師父留下的痕跡,這倒使他的情緒沒有太過於感傷。
天黑之後,未曾燃燈,葉易安摒絕一切雜念凝神定思。這些日子事情太多,他已經很久沒有好好休息過,也已經很久沒有澄澈心湖,這樣的狀態對於他當下的探尋工作極為不利。
一夜趺坐入定,第二天睜開眼睛時入眼所見便是旭日東昇,朝霞萬道。精神完全恢復過來的葉易安振奮起身,按照人間世中養成的習慣梳洗過後施施然走到小院兒門口。
到門口後他並沒有推門出去,而是轉過身來站定不動,心下揣摩著師父葉天問常年面對著這樣一個幽閉小院兒時他會待在哪兒?
自己的這個師父啊喜靜不喜動,當年在霧隱小谷他最喜歡的就是整天呆在一個地方看天際雲捲雲舒,不可能到了雲翳洲他這個習慣說改就改吧。
靜靜站了一會兒後,葉易安的眼神停在了院中唯一的那棵桃樹上。這是一棵極醜的桃樹,雖有云翳洲充沛的靈力滋潤而枝繁葉茂,無奈樹幹虯曲,全然沒有亭亭勁直的風采。
葉易安走到桃樹下坐下,往後一靠,果不其然,樹幹虯曲的弧度正好包住整個背部,右手再往旁邊那塊石頭上一搭,石面異常光滑,絕不刺手。至於左手邊的那一片雜草,不用看也知道必定被扯光了一片。
師父葉天問每觀雲必扯草,而且他還只有左手扯,右手則是弄個石頭摩挲不已,長而久之就成了這樣一幅左手光禿禿,右手滑溜溜的圖景。所謂江山易改本性難移,他即便到了雲翳洲上還是這個樣子。
找對地方,調整好身體姿態,真舒服啊!葉易安背依桃樹,右手撫石的揚起了頭。
雖然那是他的師父,但在葉易安心中葉天問依舊是個謎。數年相處的光陰裡,他從沒見過葉天問發脾氣,從沒見過葉天問修行用功,更沒見過他施展術法,印象中他總是躺在那裡看雲捲雲舒,一天天,一季季,一年年永無休止,至少從他的臉上也看不出半點厭倦,即使有情緒流露,那也是迷醉,深深的迷醉。似乎空中常常翻卷不定,漂浮不止的雲中有著什麼令人無限嚮往的秘密。
所以,在葉易安心中師父最大的本事及痴迷就是觀雲,如果說他能從重重禁制的雲翳洲找到天宮之路,葉易安堅信必然與這觀雲有關。
他現在要做的就是坐在師父葉天問天天坐著的地方,從他相同的角度去看同一片天空,或許真能看出花兒來也不一定。
沒改造前的失落之城是看不到雲的;落霞洲上雖能看到雲,但那裡的雲卻是像棉被一樣蓋在落霞洲上空,終年不散,實在沒什麼變化,自然也就沒什麼看頭兒;唯一例外的就是這雲翳洲,清空萬里,視野無極,天更近,雲更低,注目天宇後很快便有心胸開闊的意曠神怡之感。
漸漸的,葉易安感覺身體越來越放鬆,腦海則是越來越防空,昨天感慨著苦求不得的清靜似乎就那麼觸手可及,與此同時,身體莫名的越來越懶,一動都不想動。
一天過去了,一無所獲;兩天過去了,同樣一無所獲;第三天還是如此;第四天過去了大半,葉易安依舊一無所獲,但這並不讓他驚訝,若是天宮之路的秘密那麼容易被發現,現在的雲翳洲只怕早已為之一空了。
真正讓他驚訝的是這樣看似無所事事,慵懶到極致的時間流逝中自己為什麼沒有生出絲毫的煩躁。按照以往的經驗,任何人處於他這種情況,在幾個時辰最多一天的新鮮感之後都會逐次滋生出無聊的情緒,進而厭倦,進而煩躁,而這一過程又是根本不受控制,或者說是很難控制的。
但他沒有,三天了,一點煩躁的情緒都沒有,心湖澄澈寧靜的不僅沒有煩躁,反而時時能感受到極淡極淡的欣喜和樂,那感覺就如同在人間界中喝到虎跑水衝出的明前第一泡顧渚紫筍。
師父啊,你為什麼不早點說,這才是修行者該過的日子啊!單是這份虛靜寧遠,已然近乎道了!
葉易安沒去探究背後的原因,此時此景,他不願,或者說根本就是懶得去動腦進行分析,只想追隨身體最本真的感受融入這藍天永恆,白雲蒼狗之中。
身體癱軟如泥,眼睛似睜似閉,現在的葉易安活脫脫就是一個會喘氣兒的死人。也不知過了多久,軟塌塌耷拉著的眼皮挑了挑,隨即猛然睜開,雙瞳追逐在天際一片小小的流雲從左往右轉動。
這片小小的流雲他見過,三天裡雖然只是觀雲而沒有刻意用腦,但那些雲象卻無比清晰的存留於腦海之中。確定無疑的是這一小片流雲他見過,就在三天前的傍晚,幾乎是相同的時間,甚至就連它們在天空中的相對位置都很相似的飄過。
葉易安緊盯著這一小片白雲,牢記它的形狀與三天前的那片進行比對,直到其已飄過天際渺遠難及。
天際的白雲已遠,腦海中的白雲卻依舊高懸,彷彿是用錘子和鑿子刻上去的一樣清晰。反覆觀察、琢磨,越玩味越感覺它的形狀像極了雲文,如石捲雲紋一樣的奇古云紋,而且還透著一股莫名的熟悉感。
這一夜,葉易安凝神定思的入定功課比昨夜慢了很多,他雖然依舊沒認出那個奇古云紋,但不知其來處的豁然開朗依舊讓他興奮激動。
葉易安更像個死人了,死在桃花樹下,對白雲之外的世間諸物皆無所感無所動,就連還虛親自拜訪也無法使其有片刻分神的死人。
三天後又三天,葉易安從藍天雲象中找到了第二枚與三天前重合的雲紋,依然帶著似是在哪裡見過的熟悉感。
三天覆三天,三天何其多。不知從何時開始,葉易安已經再也不進房屋,晚上也不再做凝神定思的入定功課,日升日落,雲生雲滅,他就那樣躺在桃花樹下,不食不水,不言不動。
其間還虛多次來拜訪過,後來還虛與寧無名聯袂來拜訪,但葉易安除了形容愈發枯槁,身上的衣衫愈發黯淡破爛之外,整個人沒有任何變化。
還虛繞著桃樹踱步著一圈又一圈,終究還是忍不住了,伸手往葉易安臉上探了探,觸手冰涼,竟沒有一絲修行者肉身皮囊應有的不畏寒暑的溫潤。
雙眉猛然一挑,這一剎那間還虛的心緒真是複雜到難以言說,所幸他還記得落霞洲山長寧無名就在側近,忙收斂住臉上容色,又伸手往鼻端探了探。
雖然微弱,但的確是有氣息進出,只是這每一呼吸之間的間隔長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
“貧道識淺,寧山長你來看看,我是該恭喜葉盟主還是該為他擔憂呢?”就在這短短的時間裡,還虛的心中不知轉過多少個念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