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他終於不再吐血,景吾鬆了一口氣。之前他不想告訴霽長空北染出事的原因,就是害怕他會像這樣接受不了。
雖然以往霽長空總嫌棄北染這小丫頭鬧得很,還總愛給他搞事情。但實際上,她早已在他心裡佔據了一個旁人不可動搖的地位,恐怕這連他自己都沒發覺。如果讓他知道北染為了救他而遭受酷刑,被剔掉神脈、貶去下界,他必定會痛苦不堪、萬分自責。
可是,這事又能瞞他多久,瞞得了一時,瞞不了一世,他遲早會知道的。最早的時候,北染剛出事那會兒,景吾也想過先不要告訴他,大家一起把這事壓著,興許能瞞不少時日,待到真的瞞不了了再說。
但事實證明,他的想法根本就是錯的。霽長空總是在他來天牢找他時,問起北染。一開始,他也編了許多理由來騙他,譬如:“她最近在用功練劍,沒空來”“她去找水堯玩了”“她又在哪闖了禍,怕別人找她麻煩,不敢出門”“她……”,到後來,他想不出理由去騙他了,便直接道:“不知道。”
儘管這樣,霽長空還是會有意無意的提起北染,他生怕自己一不小心就會說露餡,便剋制住自己,減少去天牢看他的次數,這樣他就不用經歷面對霽長空時的恐慌。
且為了不讓霽天空從天牢的獄卒那裡看出端倪,他告知他們,依舊要像之前那樣每日開開心心、不要愁眉苦臉、不可在霽長空面前提起北染、對北染被貶一事更是隻字不能提。還要盡力轉移他的注意力,不要讓他總是去想著北染去哪了。
這樣一來,真是苦了這裡的將士們,他們成日裡都被迫在演戲。之前是霽長空讓他們演,演給他和北染看;現在是他讓演,演給霽長空看。
現在把話說開了也好,大家就都不用再明明心裡裝了黃連,面上卻要像吃了蜜糖。
止住血的霽長空終於緩過了點勁,他擦去嘴邊的血,慢慢直起身,氣若游絲看著景吾道:“什麼時候的事?”
“三個多月前。”
霽長空吃了一驚:“這麼久了?怎麼沒人告訴我?”
景吾抿唇不語,看他的樣子,霽長空心裡明白了,他是故意瞞著他的。又道:“所以,外面那群人也都知道是嗎?”
景吾依舊一言不發,點了點頭。
霽長空又覺心頭一震,一股熱流嗆上喉間,終還是沒有溢位來。他恍然大悟,這些日子的種種怪事都有了一個好的解釋。
多日前的一晚,他在牢裡打坐,聽見外面好大一陣喧譁聲,那聲音的源頭很遠,是來自天牢大門之外。
他問門口獄卒,外面是不是有人在打架,獄卒告訴他說,是天牢裡一隻小妖想要逃跑,眾人正在拘捕,讓他不用理會。現在看來,那必定就是北染想來救他,被天兵發現,血戰時的情景了。
景吾每次來天牢,他問起他北染的近況時,景吾的神色都不太自然,隨便找個理由就給他搪塞過去了。而近段時間景吾很少來天牢看他,想必也不是因為公務繁忙,而是怕他再問北染的下落。
還有這每日嘻嘻哈哈、搬個桌子圍在他牢房裡划拳喝酒、作詩唱曲,或是纏著他給他們講解兵法的獄卒們,種種行跡也是十分怪異。
他始看見他們這般懶散度日時,便覺得奇怪,但因為他早已不插手天界政權之事,這些舊部也早就分編各部,不歸他管,便也沒有多言。可後來,他們的行為越發放肆大膽起來,竟還玩起了骰子、聚眾賭博,縱使他們將軍再通透灑脫,也不能放任手下將士這般沒規矩。
而他們每日如此,卻沒受到責備,想必也是有人早已打點好這一切,讓他們刻意這樣去做,為的就是將北染的事死死瞞住,不對他透露半分。
想到這,霽長空竟是無言以對,悶了半響,聲音沙啞道:“她從南海回來時……還好嗎?”
景吾道:“不太好。”霽長空聞聲,原本就緊鎖的眉頭此刻擰得更緊了。景吾又道:“我在靈光殿見到她時,她已只剩半條命。一條手臂上的面板全被妖獸撕掉,血肉模糊;一身白衣也是被血染得緋紅,不知受了多少傷。懷越讓她把拿到的骨毒交出來,她愣是不肯,還一直喊著讓懷越放了你。”
霽長空面部因為極度悲傷又極力隱忍變得時青時紅,好看的五官也微微變形,教人看了人萬分心疼。他心中像壓了塊巨石,努力往下吞了,哽咽道:“她怎麼這麼傻,我罪有應得,救我幹什麼。”
景吾看他這麼難受,不知該怎麼安慰,也跟著難受起來。苦笑道:“我之前就跟你說過,這丫頭喜歡你,你這像烏龜慢爬的心,才是反應遲鈍,看不出來。”
“你說她為什麼救你,還能為什麼?自然是看不得你在這天牢裡日日受刑,想帶你出去。你讓這牢裡獄卒天天擺出一副開心的模樣,讓我們都以為你在這裡過得很好,你當她真的看不出來嗎?”
其實說真的,霽長空確是真以為他們都沒看出來,若不是那天北染非得留在這替他擋了那道天雷,發現了這種酷刑的可怕,他自認為自己可以瞞他們一輩子。
不過對於景吾所說的北染對他的心思,他並不是全無察覺,也不是真的心如龜爬、反應遲鈍,只是……
突然,他想起了什麼,忙問景吾道:“可是,她是怎麼知道蝮猙的骨毒可溶萬物,能拿來救我的?這事當初只有跟隨我作戰的那些將士知道,回來後我也從未跟任何人提起過。”
景吾搖了搖頭:“我也不知她是如何得知的,但她就是去了。”
不管她是怎麼知道的,說到底,這事的起因全都是因為他,若不是他,她也不會遭此磨難。霽長空輕嘆一口氣,對景吾道:“你能跟我講講當時的情形嗎?”
景吾聞聲一怔,不由抬起頭來愣愣看著他,指間微微發顫,心裡不知是何滋味。跟霽長空講北染習劍、講她去南海殺妖獸、講她怒對帝君,這些都還好。可要他細說她被剔脈、被貶謫一事,他是真的不願提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