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山劍的劍尖向下,鮮血沿著劍身如油滑落,登時鋥亮如新。但皇帝心口前的龍袍,卻被鮮血暈染開一大片。
三百年前屬於主君的惠山劍,終於在此時此刻,反殺了謀逆的家臣原氏後人。
原景時弒君了。
那一劍穿透了明漸的身體,最後直直刺進了皇帝的心口。
但他的模樣仍舊是平靜的,彷彿這個弒君的賊子並不是他一樣。他只是看向皇帝,問道:“為何要殺她?”
皇帝大笑著向後仰去,將口中鮮血艱難地嚥下去:“她活得太久了。”
他早知自己大限將至。
他一生閱人無數,原景時的確有著不符合年紀的深沉心思,可在他面前,還是簡單得容易分辨。
他看得出原景時對印珈藍的依賴,也看得出他對她的防備,甚至在內宮獄中見到印珈藍的那一瞬間,他看到了原景時眼中一閃而過的殘忍殺心。
可他明明有過這樣的念頭,卻還是沉默了下來。
如此,皇帝便明白了,印珈藍的生死,是原景時無法做出決斷的選擇。
那麼就由他來選。
原景時若真想要保護她,留下她,又怎會生出旁的想法?他不出手,原景時終究也會那樣做的。
譬如當年,他若真想留下百裡,為何又讓沈家生了入主東宮的心思。
他何必要告訴他此事的因果——喜歡是真的,放棄也是真的,若不忍親手斷絕,那便由他替他動手。
他這個父親,也沒為他做過什麼。
就這樣罷。
他早早為自己準備好了陵墓,那處偏遠的陵園在一片青山秀水之中,種植著繁茂不敗的桃花。
他慢慢地笑起來。她會喜歡的,若是有幸,或許她會來……看一看他。
夜晚的漆黑好像慢慢散去了,眼前的世界突然變得明亮,帶著無盡的桃花色,明亮得要灼傷人的眼。
百裡終於轉過了身,在那一片桃花裡向他招了招手。
原景時看著自己的父親闔上雙眼,靜靜地嚥下最後一口氣,這才轉過身來。
原承思站在下方,就那麼冷眼瞧著,竟根本沒有上前。
他心裡非常清楚——長信衛就守在殿外,只要他一聲令下,原景時就永遠別想活著走出這座大殿。
殺父弒君,這樣大的罪名,原景時是絕對逃不脫的。
但原承思卻沒有急於動作,只是看著原景時走到自己面前幾步之遙的位置,與自己對面而立。
他看著他無畏無懼、也絕不後悔的表情,心中有一個念頭在對他說:他做了你不敢做的事。
原承思永遠也不可能承認的是,即便他生來擁有一切,此刻也被父親推上了這個最高寶座,但他心中依然存在著一種深深的怨恨。
他因為太子的地位和權力,才結交了熱忱報國的友人,才奪得了心心念唸的愛人,而又是因為如此,他才去誅殺了分道揚鑣的知交,才逼得絕望的妻子走上絕路,還害死了自己最深愛敬重的母親。
有的時候,他恨自己擁有這樣的權力,恨這代表至高權力的皇帝,於是也痛恨著身為皇帝、給予他這樣權力的父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