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夕殿
“……你何時醒的?”
“方才。”
蘇聿拿過宗弦手邊那碗藥:“左右等不到人送藥進去,孤只好自己來拿了。”將碗湊到唇邊一仰脖,“好苦……你身上可帶著飴餳?”
宗弦欲言又止,從袖中取出裝著緹桑子的小錦袋,抓出兩三顆塞進他手裡。蘇聿低頭吃了,被酸得微微吸氣,聽得宗弦彎了唇角,又旋即正色,伸手去摸他的額頭——還有些熱。
“既然醒了,就自己去吃些東西。”她要喊人進來,被蘇聿止住,“先不用,孤坐一坐,睡了太久,身上反倒沒力氣。”
他確然還有些不適,捋齊整衣裳,閉了閉眼再睜開,這才看清書案上擺著的好幾沓奏疏,略感意外:“你今日——”
“這些是我讓柳相看的,你若不滿,沖我來便是。”宗弦硬邦邦道。蘇聿無奈:“孤還什麼都沒說,你就知道了?”
他隨手拿過一份展開,發現裡面夾著紙張,拆開看去,原是寫著擬定好的辭書。字跡是柳相的,裡頭卻寫有“與公主議以為”之類的字樣——是宗弦與他商議過的。再翻開一份,同樣夾著草擬的文書。蘇聿有些詫異,又仔細翻了翻,才發現這些奏疏都是分類擺好的,奏事的,陳情的,謝恩的,皆整整齊齊地歸置在側。
“你這一整天,就是在忙活這些?”
“柳相做的,我只當了個端茶倒水的閑人。”
“是麼?”蘇聿複翻開一份,唇角彎起,“議得很好,寫得也很好,這下為孤省去了不少功夫。”
“那過段時日,你記得給柳相備份厚禮送去,柳家又要多一個曾孫了。”宗弦道。柳文允的夫人臨盆在即,估摸著最晚也就月底的事了。
“你與柳相還聊了這些?”蘇聿莞爾。
“我聽他老人家步下生風,言談間也是精神奕奕,怎麼想都是有喜事將近的意思,便多問了句。”
蘇聿應了聲,拿過筆剛要往奏疏上寫,手立刻被宗弦按住:“秦奉黎說了,你現在不許做這些費心神的事。”
“你與柳相都替孤擬好文辭了,孤只不過照著謄幾筆,何來費神。”
“那也不成。”
“至少得把最要緊的一些批閱完。”蘇聿拉開她的手,“奏疏你都讀過了,大部分是來自各地官員的請示。如今已經入冬,萬事更要抓緊預備起來,才好讓百姓安心過冬,不是麼?”
見宗弦的神情有所松動,蘇聿又補道:“一個時辰。一個時辰後,孤就回去歇息,好不好?”他刻意放輕了聲音,模仿那日裝醉時的口吻,低聲問。
“……”
未聽到宗弦的應答,蘇聿正思考著這個軟話是否說得不夠到位,就見宗弦霍然起身。
“你是君,要如何便如何罷,是我僭越,不該多話。”
失策。蘇聿眼疾手快地拽緊她衣袖:“你要去哪?”
“我乏了,要回玉暉殿去。”她扯了扯袖子,蘇聿立刻加重力氣,她皺眉,“鬆手。”
“你緣何只幫柳相,卻不幫孤?”
我若不幫你,怎會在此處坐了一整天!宗弦想反駁,又不欲承認,一時進退兩難,最後只好憋出一句:“我看又看不見,寫又寫不了,留在這裡做什麼?”
蘇聿道:“你在柳相面前如何當的閑人,就在孤面前當一樣的閑人。”
宗弦似笑非笑:“整個明徵殿的人不夠你使喚,要我為你端茶送水?”
蘇聿咳了聲:“端茶送水就不必了……你替孤研個墨便好。”
宗弦揚眉:“研墨這種小事,你自己做不來?”
“孤手疼,墨錠又太沉。”
“拿不動墨錠,卻拿得動筆?”
“嗯。”
宗弦重新跪坐到他身側,雙手貼上他兩頰,作左右端詳狀。蘇聿問:“你在做什麼?”
宗弦彎起唇角,說出的話卻是咬牙切齒的:“我在看,你究竟是燒還沒退糊塗了,還是生了場病,臉皮變厚了。”
蘇聿失笑:“那你看出來了麼?”
宗弦呵呵兩聲:“看出來了,是你原本臉皮就不薄,燒了一場,更變本加厲了。”
她順勢加大手上的力氣,卻沒個章法。蘇聿只覺得像是被只壞脾氣的貍奴抓著玩,不由得又笑:“孤的臉何時成了面團?”但也未阻止她,隨她任性鬧著。眼上覆蓋上一隻手,她的動作卻忽然輕下來,指尖停頓半晌,慢慢撫過他的長睫。
他緩緩眨了兩下眼,睫毛便跟著輕輕掃過她的指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