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過了多久,蘇妙漪才在一片寂靜裡聽見容玠的回答。
“……不是。”
蘇妙漪猝然發出一聲冷笑。
從容玠身邊擦肩而過時,她用手背用力地在唇上抹了好幾下,惡狠狠地吐出三個字——
“髒、男、人!”
容玠回過身,還想說些什麼,卻見淩長風已經迎了過來,伸手攙住了踉踉蹌蹌的蘇妙漪,“你行不行啊?要不我揹你回去吧?”
“你以前背過女子麼?”
蘇妙漪忽然突兀地問了一句。
淩長風一臉莫名,“自然是沒有。我告訴你蘇妙漪,也就你有這個福氣……”
“那行。”
蘇妙漪答應得幹脆利落,連淩長風都沒反應過來。
待他回神後,登時又眉飛色舞地得意起來,還特意往後看了一眼容玠,隨即蹲下身,背起蘇妙漪就跑,“走咯。”
淩長風抬腳走得飛快,像一陣風似的就從江淼和顧玉映面前掠過。
顧玉映似有所感,忍不住回頭,朝立在不遠處的容玠看了一眼。不過也只是看了一眼,她便跟著江淼離開了。
目送淩長風揹著蘇妙漪的身影消失在迴廊盡頭,容玠眼底蒙上一層煩躁而沉鬱的陰翳。
腳步聲和談笑聲逐漸遠去,轉眼間,遊廊上只剩下了他一人。
他靜靜地站了半晌,才轉身離開,卻不是回自己的寢屋,而是去了扶陽縣主的院子。
“母親可歇下了?”
容玠正在屋外問縣主身邊的女使,屋門便被從內推開。
已經卸了釵環、素面朝天的扶陽縣主站在屋內,笑著望向容玠,“母親知道你會過來。”
容玠走進屋子,見扶陽縣主眼底一片清明,再無絲毫醉態,不由地愣了愣,“母親沒醉?”
“你也太小看我了。從前我沒出閣時,整個汴京城的大家閨秀便是加在一起,也喝不過我一個……”
扶陽縣主雖沒什麼醉態,可話卻明顯比平日多了起來。她望著正在院子裡忙忙碌碌收拾行李的婢女們,有一搭沒一搭地與容玠閑聊著往事。
容玠默不作聲地聽了一會兒,終於還是打斷了她,“母親,我之所以離開容家,是不想自己要做的事連累你,還有二叔。”
他說的沒頭沒尾,可扶陽縣主卻領悟了他沒說出口的後半句話——
是怕連累他們。
而非以他們為恥,想要與他們撇清幹系。
縣主無奈地笑,“看來我們母子倆,都總是在做自以為為對方好的事。”
“其實您不必去佛寺,也不必……”
容玠抿唇,“繼續為爹守寡。”
扶陽縣主愣住。
她猜到容玠會來勸自己留下,可萬萬沒想到的是,容玠竟會同她說,不必再為容雲錚守寡……
容玠眼眸微垂,想起了那一晚,他把蘇妙漪從水中救起後並未及時離開,於是便親耳聽到了扶陽縣主瀕臨崩潰的傾訴。
直到那一刻,容玠才意識到,這麼多年來,他心心念念要為父親和祖父複仇,卻從來沒有考慮過母親的感受……
扶陽縣主除了是他的母親,是容雲錚的遺孀,她亦是她自己。
容玠有選擇背負仇恨、討回公道的自由,扶陽縣主和容雲暮亦有放下一切、重新開始的自由。他們都不應該幹涉彼此的選擇。
他不該對他們心生怨懟。
“我已經不是那個需要被您護在羽翼下的稚童。往後,該換做我來護著您了……就像今日一樣。”
容玠想。
即便是母親真的遵從內心所願,也沒什麼大不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