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起身穿鞋,在相府的院中蕩鞦韆,為顧岑尚未找藉口將我引入宮中而焦慮。難道他覺察我的意圖?難道我沒能吸引他的興趣?難道他又遇見了新歡?足尖點地,我的鞦韆一蕩一蕩,我對著空無一人的小院低低道:「江淮北,幫幫我。」
沒有人回應,我低頭沉思,突然重重地坐在了地上。
鞦韆的繩子,斷了。一隻松鼠從樹上躥下,逃走了。
坐在地上的我大笑:「明年就二十五了,幼不幼稚?」
那是她死後的第六夜。翌日,太監遞來聖旨,顧岑念在姐妹情深,許我入宮守孝三年。
奉旨入宮那日,與我初入宮時天差地別,除了一顆面目猙獰的心,我什麼都沒有帶進去。
我為自己擬定了角色,一個因長姐之死對顧岑恨之入骨的庶妹。這身份真假參半,我一定會演得很好。顧岑也會喜歡的,給難纏的惡犬拴上繩索,是他最喜歡的遊戲,他不會拒絕。
一百四十四
我居住在祠堂一側,日日夜夜誦經焚香,顧岑送的禮被我回絕。他發就我油鹽不進,於是換了策略,總在下朝時過來上一炷香,香燒完,他就離開。
顧岑有意縱容我,我有意被顧岑縱容。吸引他最好的方式,就是無視他。許多人眼裡,我似乎真沒有入後宮的野心,齷齪的流言蜚語從聚攏到散去。
我與顧岑之間是很平靜的,但我知道,那潭水下有無數暗潮湧到。他在暗處,無時不刻想把我拖拽進水裡。我告誡我自己,好的獵手總是很有耐心。
後宮的訊息都是生了腿的,傳得極快。不過幾日,百爪撓心的就不止是我和顧岑,還有許多仰慕美名在外的年輕君主而不得的美人,其中最煎熬的當屬夏貴人。
她出身一般,卻走了狗屎運般被顧岑捧在手心裡,享受了長達數月的偏愛,本該是春風得意的時候,卻突然出就了我這個不速之客,她坐不住了,前來探看我。
與沒腦子又高調的錦嬪不同,夏貴人喝了幾口涼茶水,拉著我的手說體己話,貴妃和公主死得冤枉,她深感同情,希望能在此處焚香誦經,好讓她們盡快往生。
她時常來,描眉畫眼,扮得花枝招展,跪在蒲團上念念有詞,直到顧岑下朝過來上香,才婷婷嫋嫋地挽著顧岑的手臂離開,回頭向我溫聲道:「請二小姐節哀。」
此招屢試不爽,今日她又來,索性直接坐在椅上,託著腮等顧岑,命她的下人去取消暑的楊梅冰,叮叮當當攪弄湯匙,好像已經把這兒當作了攀高枝的風水寶地。
她的心思昭然若揭,我不是瞎子,顧岑更不是瞎子,他是故意視若無睹,把這難題擺在我眼前,想看看我這個在宮中無名無份的宰相之女,如何自處被動的境地。
我討厭被動,他進,我不想退,只是以不變應萬變。我毫無反應,試探逐漸讓他感到無趣。夏貴人無法挑起我的憤懣,這是一步廢棋,顧岑很快意識到她的無用。
中旬,夏貴人的風水寶地被許多嬪妃發就,她們像身著華美羽衣的蛾子,奮不顧身地向祠堂撲來。顧岑下朝來祭,看見滿屋子環肥燕瘦的美人兒,還有沉默的我。
我站在角落裡,直勾勾地盯著他,毫不掩飾自己的憎恨。他知道我在恨什麼,泰然自若地環顧四周之後,他終於捨得開口,以丈夫的口吻命令妻子們,切勿叨擾。
祠堂又安靜下來,只有他自己來此處上香,離開。春去春來,在夏季的陣陣蟬鳴聲中,顧岑終於沉不住氣了。他拎著一盅酒來,神情落寞地站在祠堂前念念有詞。
祈福的我假裝看不見他,晾了他好一會兒,才回頭狀似驚訝:「皇上?」
他把臉埋下來,漆黑的睫羽下是濕漉漉的眼,曖昧地擦過我鼻尖。
「淮北。」他痛苦地喃喃自語,「淮北,朕夢見你回到朕身邊了。」
示好、示弱、親近後遠離,繼而反複,顧岑,你一點進步都沒有。
我露出似笑非笑的神色,「皇上,這半壇酒,也能讓您醉成這樣?」
不等他答話,我接過他手中的酒壇子,一飲而盡,將酒壇狠狠擲在地上,摔得粉碎。
舔了舔唇,我朝不知是真醉還是假醉的顧岑勾勾唇角:「謝皇上賞賜,臣女不送了。」
不等他作出反應,我退回門檻內,恨恨道:「是你逼死她們的,今後不許再過來了!」
話音將落,我便帶上了大門,滿懷惡意地揣摩顧岑的心理,他一定饞得快要發瘋了。
這是他最喜歡做的事,征服。如果說,我是一隻劍拔弩張的刺蝟,他就是一匹躍躍欲試的猛虎,正絞盡腦汁剔除我的毒刺,要我向他袒露出柔軟的肚皮,心甘情願地當他盤中美餐。
我也是,顧岑,我饑腸轆轆,也等得幾近瘋狂。入宮數月,我無法入眠,稍微側身,就會看見血淋淋的你,躺在一旁對我露出一如既往的可愛微笑。赤誠的、坦蕩的、寵溺的微笑。
我背靠大門,緩緩地滑下,狂笑著摳弄咽喉,嘔出方才喝下的酒,用茶水反複漱口。姐姐和蓬蓬的牌位,在供桌上靜靜注視著我。
歡迎你,顧岑,歡迎你來到我的獵場。
一百四十五
我實在是太熟悉顧岑了,他明面上掌控女人的手段無非就是這三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