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脫下鞋襪,繃緊腳背,足尖點地,沉下雙肩,呵出一口白霧,赤腳邁入庭院中。
此冬真是冷極了,我赤裸的腳凍得通紅,面頰卻滾燙,身上每滴血液都在沸騰著。
宮中的道士判定了我姐姐與蓬蓬是枉死,是邪祟上身,因而院中立著許多高高的靈幡,白紙像一隻只巨大的夜蛾,在黑夜中不知疲倦地翻飛。金童前引路乘龍東去,玉女送蓬萊駕鶴西遊。是你嗎,姐姐,是你和蓬蓬的靈魂在此處徘徊不去嗎?請庇佑我,一舞傾城。
我跪在雪裡,雙手合十,對著靈柩的方向遙遙一拜。姐姐,我不信神明,只信你。
向掌心呵了幾口熱氣,我起身搓了搓手掌,開始輕輕哼起那日她唱給我聽的歌謠。
「亭臯正望極,亂落江蓮歸未得,多病卻無氣力。」
提臀、前傾、小跑、後踢。
「況紈扇漸疏,羅衣初索,流光過隙。」
與爭位、大技步、小涮腰、圓場步。
「嘆杏梁、雙燕如客。人何在,一簾淡月,彷彿照顏色。」
踏步翻身、錯步撩躍,小射燕跳、俯身探海。
「幽寂,亂蛩吟壁。動庾信、清愁似織。」
紗幔輕落,我側身回頭,獻上一瞥。
晚風撥動無數靈幡,好似一片翻飛的白海。在院門前,站著不知何時前來的顧岑。
無邊的黑暗裡,顧岑目光沉沉地立於其下,失神地望向我,伸手欲觸,被我躲過。
兩個小太監提著暖黃色的燈籠,落在他眼裡,就像兩顆熠熠生輝的星子,翕動著。
「沉思年少浪跡。笛裡關山,柳下坊陌,墜紅無資訊。」
單腿變身,我與他擦肩而過,幾縷青絲從他指縫溜走,掌中僅剩幾片冰涼的雪花。
顧岑來了,他果真派人在這裡盯著我的動向,我賭對了,今後,我亦不會輸給他。
「漫暗水,涓涓溜碧。漂零久,而今何意,醉臥酒壚側……」
步風帶動裙裾微掀,我挽紗輕歌曼舞,不再看他。一曲終了。
「朕方才錯把你當成了她。」顧岑大步上前,將大氅披在我肩上,俯身替我拭去淚水。
我赤著腳站在冰冷的地上,背上覆著一片讓人沉醉的暖意。兩個小太監識相地背身面牆。
「家姐喜歡看臣女跳舞,我們少時常在一起玩樂。」
我俯身穿鞋襪,並不避諱他炙熱的目光,任憑大氅從肩頭滑落。
「皇上龍體要緊,莫要受寒,請回吧。」
顧岑點點頭,默默回身離去,他孑然一身,背影看上去很寂寥。
一百四十三
守靈出殯,我回府數日,得知衛長風又上了戰場,竟無一別。
他留給我一個稻草紮的人,用紅墨在能一擊斃命的地方作標識。我很喜歡這份禮物。
夜裡,我手握那根美麗的匕首,一次次刺中它的要害,把它想象成顧岑,或者顧紓。
他們倆被我開膛破肚,直挺挺地躺在相府的院子裡,大雪掩埋了他們血淋淋的身體。
我身側的稻草人變成了衛長風,姐姐和蓬蓬從別院裡跑出來,與渾身是血的我擊掌歡呼。
我們是奸臣、是瘋子、是惡鬼、是兇手、是共犯、是叛徒、是豺狼虎豹、是將死之人。
做得好。我姐姐這樣稱贊我。我更加亢奮,跨坐在屍體上摳弄顧岑咽喉,掏出白色紙團。
醒來時,我發就自己正緊緊地攥著身下的被單,額間遍佈冷汗,草人的影子映在窗上。
沒有姐姐,沒有蓬蓬,也沒有衛長風,身側空無一人,只有枕下的匕首,在注視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