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好白。
這是我見到蒙恩侯夫人的第一感覺——我不是很敢叫她母親。她耳邊墜了兩顆圓潤潤白亮亮的珠兒,一絲凹痕也無。林家三叔是靠撈珠子過活的,就這一對,運氣好也得兩三年才能得著。
她白得就和那珠兒差不離,甚至有點沒血色。這樣的人,說她是我的母親,我又覺得荒唐。
來的這一路上,嬤嬤們教了我官話,也教了我怎麼見禮。偏偏現在我整個人都定住了,侯夫人也只是呆呆地看著我。半晌,她才說:「孩子,過來,叫我好好瞧瞧。」
她的眼淚在摸到我的手的那一刻流了下來。常年在海上捕魚,手上的面板總會爛掉,平時不覺得,和她的放在一起,竟顯得有些嚇人。
侯夫人一把把我按進懷裡,又把一個杯子摔下去:「你們都是些死人!陪小姐回來,這麼久的路程,也不知道給她養一養!」
她身上陌生的香氣一股腦沖過來,我渾身僵硬,被她胸前那塊好看的綠牌牌撞了鼻子,眼眶一熱,我就哭了。
旁邊的侍女勸:「夫人,不要太動氣了。您肚子裡還有小世子呢。」
侯夫人愣了一下,才緩緩把我推開。她拿帕子為我拭淚,碰到我的眼角時,手又有點發抖。她說:
「當年,侯爺給你取了名字,叫端儀。可惜陰差陽錯,這名字如今已給了你姐姐。我為你取了一個新的,叫端識,端莊的端,知識的識,你覺得好不好?」
姐姐?侯夫人的語聲很溫柔。可我還是得說:「夫人,我有名字。」
她臉上的表情凝滯了一瞬:「從前這些東西都不好,以後不提了。你有新名字,新身份,此後是我們蒙恩侯府的二小姐。」
她說這話的時候用上了一點威嚴。我不知道如何答複,眾人都噤聲。座下一個女孩兒適時開口:「妹妹這是還不習慣呢。」
侯夫人鬆了口氣似的,說:「是我性子急了。端識——」
我努力跟上這個新的名號。侯夫人把女孩也招到身邊來:「見見你姐姐。」
一隻很美麗的鳩。雲邊扯的閑篇我竟然也記到心裡了。她隆起的眉骨很像我阿爸,那麼她的其他部分——我記憶裡那個面目模糊的女人突然有了臉。那種殘存的、幾乎像是我臆想出的溫暖,如漲潮時的海浪翻湧上來,漫過我的眼睛,化作淚水。
「端識,你這是怎麼了?」
侯夫人見我愣住,又拉住我的手:「咱們這樣的人家,不會把養過的女孩兒送回去。何況你養父母那邊,實在是受苦……」
我說:「他們都不在了。您不知道嗎?不然我怎麼肯來呢?」
陳端儀的身軀輕微地顫了顫。侯夫人頓了一下,說:「那就更是天意啊。以後,序過姐妹,端儀是大小姐,你是二小姐,你們就如同胞一般,相依相伴,不也很好嗎?」
官話的調子真柔和,裡頭就算藏了刀子,一時半會也分辨不出。我感覺迎頭一棒,如夢初醒:
「天意?
「真好。真是這樣,按您說的,我阿爸阿媽,給您生了一個女兒,又養大了另一個。您卻說他們的死是天意?」
侯夫人面色發白,想辯解什麼,又不肯張口,最終緊緊地將嘴抿了起來。屋裡的人都僵住了,好像被她的表情凍成了一團冰。
我又看向陳端儀,她生得太柔弱,骨頭架子比我小一圈,實在難以稱作我的姐姐。
侯夫人也看著她,似乎在等她說幾句話解圍,就像剛剛那樣。陳端儀也確實沒沉默太久:「妹妹說得很是。孩兒身仗養恩,忝居侯府,已為失格;如再一味恭順,不顧生恩,更成不孝。」
壞了,這說的是什麼?我怎麼一句都聽不懂?但侯夫人已經一手捂著心口,一手顫顫巍巍指著她,說:「好!你很好!」
那根手指又逡巡到我,對上我,好像更憤怒了:「我真是好命,有這麼兩個女兒!」
我還是沒理解眼前的情況。不過,我很快理解了後來的事——我被接回侯府的第一天,就風風光光地和大小姐一同被罰跪了祠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