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裡!”王府的家僕府衛追出來了,多鐸不由分說地扯過靜怡把她帶上了馬車,一直坐在車廂前用草帽蓋臉的典宇馬上揚鞭起行。
車廂內光線昏暗,一如以往,多鐸的馬車裡軟墊小几背靠一應俱全,他坐在小几旁靠著軟墊,半眯著眼神色冷峻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靜怡冷冷地說:“貝勒爺,您鬧夠了沒?”
多鐸沒看她一眼,自顧自地拿起小几上的茶杯喝了一口,說:“開弓沒有回頭箭,阿濟格位高權重,手中握有兵權,雖然我特地挑了兩匹千里良駒來駕車,但說不定他此時已經惱羞成怒調派西營的兵馬來追他外逃的小妾了。要是被他的人追來,你的下場不用說也能想像,而與他私怨甚重的貝勒爺我,會被他趁機要了小命,小尼姑,你捨得讓我去死嗎?”
他拿捏準了,像她那樣善良心軟的人,怎麼捨得讓他送死?
“以前不捨得,”靜怡怔怔地說,“但是貝勒爺忘了,椅山渡口貝勒爺能捨了靜怡,靜怡今日為何不能捨了貝勒爺?”
多鐸捏著茶杯的指骨慢慢用力收緊,靜怡低著頭看不清多鐸此時的臉色,又繼續說:“靜怡重遇師父後也知道貝勒爺當初勉強靜怡留下,實在是用心良苦,什麼算計利用的都不能怪貝勒爺,只怪靜怡痴心妄想。死了一回,如今宛若重生,過去的事不恨了,也不去想了……貝勒爺能不能就當靜怡死了,放了靜怡?”
“你不恨我?”他的聲音有點飄忽。
靜怡垂下眸子,“不恨。”
“你讓我當你死了,從此和你再無半點關係?”
“求貝勒爺放了靜怡,放了我師父。”
茶杯終於抵不住手上的力度啪的一聲碎裂成幾片,殷紅的液體從指尖蜿蜒而下,那雙幽深的黑眸似蒙上了一層薄冰,晶瑩的淚珠沒有落下,卻阻擋了視線,讓人看不清楚心底究竟有多深的傷。
他笑了,笑得涼薄,笑得自嘲。
“你覺得我是個好人嗎?”他問。
靜怡沉默。
“十三歲那年,我父母雙亡,從那以後我就變得狠戾冷血喜怒不定,在龍江城你也親眼目睹過我是怎麼處死不忠的姬妾的,阿敏和脂玉怎麼死的你忘了嗎?一年前我回盛京,一把火把二貝勒府燒了個通天,死了多少人你知道嗎?像我這般的人,你覺得,我會放過你嗎?”
“你不會放過我,可我就算死也不會再跟你回去了!”
他臉上忽現瘋狂決絕之色,一手把她拉到自己身旁,然後一手推開馬車車門,說:“想回十二貝勒府?想忘了我重新開始?好,我們一起跳下去,如果我死了那就如你的願,如果你死了我就忘了你,如果我死不了哪怕你是人是鬼我都不會再放過你!”
光線猛地變亮,靜怡這才見到他的右手上滿是鮮血卻還不管不顧地抓住敞開的車門,臉色白得像紙,微微下陷的眼眶發紅,眼神凌厲之餘她還清楚地看見了那一抹傷心決絕。
馬車飛快,正經過去往郊外的一條嶙峋的山路,路旁荊棘滿布,他一手摟過她就要往下跳,靜怡驚呼一聲,一手抓住另一邊的車門,大聲說:“多鐸,你瘋了!”
“沒錯,我瘋了!你千不該萬不該惹了個瘋子!”他發狠道:“來,看看到底是誰的運氣更好一點……”
“多鐸,我不要陪你死!”靜怡死死地抓住馬車車門,對上他發紅的眼眶,要不是那些傷痛的過往提醒著她,她真以為從他的眼裡看到了深沉難言的痛苦。
假的,一定是假的,如若他有一點點喜歡她,怎麼捨得說那樣絕情的話,怎麼捨得眼睜睜看著她葬身火海?
“那就換我陪你死好了。”
多少個朝暮,多少次酒意迷濛時,他曾為當初悔恨痛心過?
小尼姑,在奈何橋上等我,不許喝孟婆湯,不許不等我。
那一日,來不及說的這句話被永久地埋葬在心裡,成了夜夜煎熬著他的傷。
靜怡的眼睛紅了,滿心的酸楚委屈,聲音在山風中凌亂而破碎:“遲了,也晚了......”
多鐸臉上瘋狂決絕之色更甚,他摟著她腰肢的手猛地一緊,帶著她身體就要用力往外躍去,靜怡緊緊閉上眼睛,抓住車門的手終於被一股大力扯得鬆脫,馬車走在山路上,兩邊都是陡峭的山崖,亂石嶙峋灌木叢生,多鐸抱著她往外墜落,山風在耳間獵獵作響,不出意料地狠狠一撞,然後便滾下了山崖。
天昏地暗之際靜怡只覺得五臟六腑都被撞得發痛,翻騰不已,整個人震盪得要散架一樣,估計她的手腳都被割傷了劃破了,一陣陣刺痛傳來,甚至還聞到了血腥氣息......他們終於跌落到了崖底,意識迴歸,靜怡艱難地睜開眼睛,多鐸的左臂猶自緊緊的勒住她的腰,右手護著她的頭固執不放,雙目緊閉像在承受著巨大的痛苦。
靜怡掙扎著用力推開他的手臂,竟然輕而易舉地掙脫了,他的手無力地垂下,面如白紙,氣息微弱,陷入了昏迷。
靜怡坐起身怔怔地望著自己的手,滿掌都是鮮血......
猛然心悸,低頭看那可很可惡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