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鵑觀量黛玉臉色,忽而說道:“姑娘就不怕四爺心眼子太多——”
黛玉白了其一眼,說道:“就你話多。宦海浮沉,儉四哥若不多長几個心眼兒,說不得就被外頭人生吞活剝了,哪兒有如今這般情勢?再說,他待我一向真心實意的,那心意總做不得假。”頓了頓,又笑道:“便是被他哄了又如何,他既能哄了我,自然有法子哄了我一輩子。”
紫鵑頓時笑將起來:“姑娘這般想就是了。這兩口子關起門來過日子,少不得有個拌嘴的,我就怕姑娘到時候再上了心。因是啊,我不如提前與姑娘警醒一番。”
黛玉嗔道:“我還要你來教?不曾來京師前,父親不也偷偷摸摸納了幾房小妾?雖與媽媽吵嚷過幾回,可過後還不是好好兒的?這夫妻相處之道,只消秉承一顆真心,但有些許誤會,轉頭兒說開了就是。”
雪雁頓時笑道:“姑娘說的極是。不過……聽說伯府如今分作東路院、西路院,四爺也不曾明說,就是不知來日姑娘要住哪一路呢。”
黛玉就笑道:“住哪一路不一樣?儉四哥聰慧著呢,外頭那些妖豔狐媚可哄不了他去。”
雪雁連連頷首,說道:“儉四爺自是天資過人……既如此,來日姑娘就住進東路院去,待雲姑娘往後過門,定要氣惱好些時候呢。”
黛玉道:“她不過是個沒長大的,你與她計較什麼。”舉針認了綵線,笑著又道:“說不得啊,雲丫頭這會子正氣惱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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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觀園、怡紅院。
“我氣惱?哪裡氣惱了?”湘雲氣呼呼尋了軟榻落座,抄起茶盞來咕咚咚喝了一通,揭過翠縷遞的帕子擦拭了嘴角,蹙眉說道:“偏三嬸子瞧不起人,下晌過來好一番勸說,生怕我炸了一般。”
說話間指著自己的鼻子與翠縷、映雪道:“我是小性兒的人?我是小性兒的?”
翠縷欲言又止,她們這位姑娘自然不是小性兒的,素日裡還頗為粗疏。一旁的映雪就道:“姑娘最是大氣,這外頭誰不知曉?”
湘雲哼聲道:“就是就是,我何曾小性兒過?不過是與林妹妹並嫡,又是聖人下了旨意指婚的,說來也是光彩。來日她一個院兒,我一個院兒,都是一般的,誰也不比誰強到哪兒去。
再往後家中事務商量著辦,或是她一年我一年;儉四哥那頭也是,她一個月我一個月,能有什麼的?”
話是這般說,湘雲語調卻越說越低沉。須臾光景便委屈得吧嗒吧嗒掉了眼淚。
映雪趕忙捅咕了下翠縷,翠縷卻只乾巴巴道:“這說著說著姑娘怎麼又哭了?”
湘雲道:“你知道什麼?我這是高興的,嗯……為林妹妹高興。”
她自幼父母早亡,養在二叔膝下,雖多有照料,可又哪裡比得上親生父母?好不容易到了賈母跟前兒,轉頭來了個黛玉,又把她擠去了侯府。往後因著她時常不來,連榮府的姊妹兄弟都與她生分了。尤其是那寶二哥,好似哈巴狗一樣四下攆著黛玉。
湘雲那會子全然沒什麼男女之情的念頭,只是嫉妒黛玉搶走了她應得的。待小聘過後,二叔一家子南去為官,湘雲又來了榮府。此番非但住進了園子,還住進了最大的小院兒,儉四哥雖因著避諱不曾與她私下說過什麼,可每逢生辰總會送來可心賀禮來。
湘雲本道時來運轉,心下一邊廂貪戀著大觀園中女兒家的閒適日子,一邊廂又盼著早日過門兒。
忽而晴天一個霹靂,儉四哥竟一分為二,分了一半與黛玉。這也就罷了,下晌時聽三嬸子話裡話外的意思,錯非機緣巧合,自己個兒連搭頭都搶不到。
湘雲心下自然委屈不已,黛玉自小兒便搶了她的,如今連夫君也要搶走一半兒,這叫她情何以堪?
映雪過來勸慰幾句,湘雲卻執拗道:“說了高興就是高興,古怪,這眼淚怎地止不住了?定是眼睛生了毛病,翠縷快尋了帕子來。”
翠縷癟著嘴遞上帕子,低聲道:“大姑娘要哭就哭吧,好生哭過一場,來日也就不想這些了。”
映雪蹙眉剜了其一眼,說道:“說什麼呢?連勸慰的話兒都不會說,去去去,我自陪著姑娘說話兒就是。”
翠縷嘆息一聲,到底退了下去。她自幼與湘雲一起長大的,情同姊妹,莫說是湘雲,便是她這會子也委屈呢。
映雪一直開解著,主僕二人說到深夜,到底還是睏乏了,也不知何時便相擁著睡了過去。
待到轉天清早,湘雲頂了雙腫眼泡,任憑如何妝容都遮掩不住。
湘雲不禁對著梳妝鏡嗔惱道:“罷了罷了,今兒怕是見不得人了。”
話音才落,忽而聽得外頭翠縷道:“姑娘,伯府的琇瑩姑娘來了。”
“啊?”湘雲眨眨眼,緊忙扭身便往臥房跑,扯了映雪道:“你去替我答對了,我如今可見不得人。”
映雪只得出來答對,見了琇瑩,琇瑩就送了一封信箋低聲道:“我家四爺生怕雲姑娘多心,昨兒夜裡就寫了信箋,奈何不好送進來。這不,一早兒就打發我給雲姑娘送來了。”頓了頓,聲音壓得更低道:“雲姑娘可還好?”
映雪撇撇嘴,琇瑩頓時會意,趕忙遞過信箋道:“我須得回去答話,先走一步。”
映雪返身進了怡紅院裡,叫了聲‘姑娘’。
卻見湘雲扯著帷幔露出半張臉來:“她走了?”
映雪上前道:“走了走了,還送來了伯爺的信箋。說是伯爺怕姑娘多心,夜裡就寫了來,奈何不好送來。”
湘雲置氣道:“我才不要看呢,定是一些哄我的話兒。”
映雪早就熟知了湘雲脾性,因是乾脆將信箋撂在桌案上,說道:“看不看都隨姑娘,這眼看就要到早點時辰,我須得去給姑娘取早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