閉上眼便是她月貌不及,世間最好的丹青也難以描繪的容顏,千般惱亂思緒。
他坐在床榻之上,看著外面的夜色。月華今夜黑,全見梨花白,最鮮活的還是她的笑眼。
她好像是很喜愛笑,不過一個午後,她一直都在笑,微笑,大笑,以衣袖掩口,或是仰頭望著紛飛的梨花,
後來他再立於惆悵東闌,寒燈昏昧之下,驀然發覺,這一個午後,她好像笑盡了他一生的笑顏。
他們後來斷斷續續,在妙音殿中見了幾次。她總是悄悄地溜進妙音殿中,又悄悄地溜走。
他原本以為或許她也不是蕭翾的客卿,身份要再低一些,所以不能在妙音殿中來去自如,只能這樣偷偷來去。
這個謎題被揭開的時候,是在下一年的除夕了。
他如去歲一般抱著琴進入長生殿中,卻發覺她早已經候在了一群舞姬中間,同她們開著玩笑。
手中抱著他從前送給她,他親手所制的琴,望著他俏皮地眨了眨眼睛。而後笑起來,眼睛彎成了月牙。
只這一眼,他便連要提醒她,這裡是除夕為蕭翾獻藝之所,她不該出現在這裡都忘記了。
世人都說,蕭翾有雷霆手段。
他沒有見識過,因為他每一次在妙音殿中見到蕭翾,她從來都是溫聲軟語的。
可那是對待妙音殿中的有才之人,不是對待她一個小小侍女。她的琴藝究竟如何,他是很清楚的。
他覺得他像是被她的那個眼神與笑容蠱惑了,將自己的手放在琴絃之上,撥出第一個音,才發覺他方才應該提醒她的。
心中再也難安,從前從來不會錯音的他,居然在夜宴上一連錯了好幾個音,引得他周圍的琴師樂伎盡皆皺眉。
而那一夜,他原本是希望能得到蕭翾的注意與重視的。
他總是抓不住機會,總是錯過,怨不得旁人。
蕭翾素愛音律,只要她想,世間古琴國手可以日日為她奏樂,她當然也是能聽得出來的。
當即便叫了停,令他跪到了長生殿中央去。
從那以後,好像每一次他見到她,都是十分狼狽的。
他記得那一日,他跪在蕭翾面前,跪在長生殿的金磚之上,腦海中一片空白。
一直到蕭翎站出來,他還是隻記得膝蓋之上的痛麻。
蕭翎站在他面前,擋住了蕭翾望他的視線,她在不動聲色的為他求情,最後他只是被趕出了長生殿,在殿外聽完了她為蕭翾演奏的一曲。
是那首他專門為她而作的曲子,她並不知道沒有旁人聽過,是專屬於她的。
就那樣隨意地在長生殿中演奏出來,後來為蕭氏的眾多樂師所學習,再也不是獨一無二的了。
或許於她而言,他也就像這首琴曲。
他已經奉上了他最好的,最獨一無二的東西,可是於她而言,根本就不名一文,連知道都很不必知道。
她自己便是明燭,永遠都不會窺見她身後已然轉過庭梧,凝結在霜影之上的月光的。
他被蕭翾從長生殿中趕了出去,那一夜真正令他傷心的,卻是驟然發覺在他心中比綠綺重要的人,原來於他而言,是如嬋娟一般遙遠的。
被趕出去,他就靜靜地等在長生殿,牆角的陰影裡。
以為能等到她,可是他只有看著她坐在蕭翾的宮車裡歡笑,與他漸行漸遠的命數。
他與她之間的距離,從那一刻就已經無比分明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