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晴兒微微一笑,淡然道:“我出生在棲雲洲南邊兒的一個海島,父親是島主。有一天來了個毒婦,就因為我弟弟一句話,她便將我們一家三十餘口盡數殺絕,甚至把我爹扒皮抽筋。”
明明是深仇大恨,可她說起來,卻像是別人家的故事。
女子接著說:“心中憎恨就行了,寫在臉色不是容易叫人發現嗎?足足百年時間,我一直當做自個兒不曉得這事兒,直到你斬了莊譙,我覺得我該想起來了。”
張木流轉回頭,摘下酒葫蘆灌了一口酒,好似對那個故事毫不在意,“去木秋山是不可能的,但我可以給你尋個地方,藏你到死問題不大。但前提是,我想要你肚子裡的秘密時,你就得說出來。”
女子笑道:“成交。”
說完便揮手換了一身衣衫,瞬身往宋淵那邊兒去,好似一個柔弱女子,微微施禮,然後笑著說:“多謝宋公子贈藥,奴家感激不盡。”
一身青衫的年輕人明顯有些手足無措,見著這臉色沒了血汙,瞧著甚是文靜的女子,只得憨憨一笑。
目盲道人跑去張木流那邊兒,將剩下的幾顆花生米遞去,嘆氣道:“這位宋公子忒沒定力,都趕不上我兄弟的十之一二。”
張木流沒好氣道:“還有不到半個時辰,你當真不去尋些機緣了?”
老瞎子搖了搖頭,又嘆了一口氣:“算逑,我還是回去當我那隻管吃住不管幹事兒的供奉去,這輩子破境無望嘍。”
太過煩躁,張木流乾脆盤膝閉目,跑去幫元嬰搬水。
這次去,那元嬰忙著把自己的“家”往好了修,理都沒理張木流,只是跑四趟山川河流,丟去那真可謂少的可憐的水屬性真意跟水運,然後又跑一趟劍閣,丟去同等的水意水運,一趟一趟,樂此不疲。
反倒是張木流有點兒搭不上手。
他只好御劍去了火龍盤臥的那處山峰,老遠看著。倒不是不敢上前,在這兒,幾乎就是他張木流說了算,當然要除去那個百年內不能出來的“租客”。
其實從蘢暮山自廢修為到重新凝聚人身天地,直到山川河流齊聚,有日月星辰時,張木流就知道,自己體內這處地方,日後也會有四季交替,更會有類似於火龍這種,以一種真意凝聚而成的生靈。
至於能不能有真正生靈衍生,張木流不想,也絕對沒可能。
張木流猜測,等自個兒躋身合道之時,這處天地更會煥然一新。
事實上這人身天地中的山川河流都是張木流曾經見過的,好似看過一眼便能照搬進來,以此填補空缺。或許數年之後,這兒真會是那種真正意義上的小天地。
猛然轉頭,張木流苦笑一聲,自個兒莫非是魔怔了不成?她都說了要百年,這才幾年。
他嘆了一口氣,外界已經差不多了,還是先出去吧。
一道白衣消失之後,又有另外一道白衣出現。
那位白衣女子微微一笑,瞬身往劍湖去,一伸手便將不惑召來,並指隨意一抹,幾處幾乎看不見的豁口憑空消失。
劉小北的出現,張木流的元嬰也好,還是這座天下的主人張木流也罷,絲毫沒感覺到。甚至連本命劍給人動了,張木流也沒有發現。
那條火龍緩緩睜開眼睛,看向劉小北時有些不屑,可看清楚的那一瞬間,這條火運凝聚而成的火龍,龐大身軀顫抖不停。
白衣女子瞬身到那火龍近前,笑著說:“呀!又來個跟我搶地盤的。”
火龍連忙匍匐,碩大腦袋不敢抬起。
劉小北又道:“記住了,這地方是我的。”
說完後便在這廣袤天地肆意遨遊,偶爾看到一座山峰,這位女子劍仙便笑意不斷。
其實幼年時與少年時的張木流,走過的山水路,有一半兒是劉小北在陪著。小竹山說是古神不能進入,其實不包括她的。
她見過小傢伙穿著灰色布袍,背個幾乎半個他高的箱籠晃晃蕩蕩往學塾,也見過有個臉蛋兒煞白的男孩夜裡取出來個竹筒,從裡邊兒倒出來一把乾癟葡萄籽兒,眼淚嘩嘩流。她還記得有一年,在那個小竹鎮裡,已經十來歲的張木流不小心打翻了姑父家的油缸,直到最後也沒敢承認是他打翻的。她記得那個小傢伙養了一隻名頭兒起的極大的豺狗,為了那隻狗跟他大姑姑的大兒子玩笑,差點兒把人家腳趾頭砍掉了,之後一個人坐在門前臺階,身子顫抖不停。她更知道,張木流那時侯想著,姑姑要是傷心了,他就砍下自己的腳趾頭。
後來張木流牽著一頭毛驢兒南下,先是意氣風發,覺得自個兒終於走江湖了,回去跟那幾個玩伴吹噓,總算不用虧心了。後來碰到了史嘉銘,在那個名叫遊方的客棧,少年時的張木流第一次覺得,原來人跟人的差別這麼大,再後來的否認自個兒是小地方來的,一路上沒少編造謊言,其實更多還是在騙自己。
可劉小北從來沒對這樣的張木流失望,她甚至覺得這樣才是個有血有肉的人。
而且,人活一世,不光是看著高牆變成矮牆,長得最多的,其實是心思。
在蘢暮山又見在張木流,她覺得他沒變,又覺得變了不少。
沒變,是因為他還是他。變了,是因為曾經的那個小傢伙,如今並不孤單。
幼年時的張木流其實很孤單,走一圈兒也用不了多少時間的小竹山,他愣是找不到個能一起玩兒的。反倒是大夢初醒,暮氣沉沉的張木流,其實並不孤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