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雖靜立不動,但心中思潮起伏,難以平靜。百里盡染武學造詣已臻化境,何以會不知不覺中了毒?在寶山時,惟有他二人相處,百里盡染所食的酒菜,都是自己親手從集鎮買來,而且自己吃了之後,並無異狀,可見這些酒菜,當無任何疑問。那麼只會是百里盡染去往臨安的途中,遭人暗算。思來想去,腦中猛地浮現出一個人來,不禁冷汗直冒。那人就是恩平郡王趙璩。
回想百里盡染所述,在臨安城中,他一直住在成堃的家中,未有外出,唯一赴的宴會,便是恩平王府。但趙璩自幼便與百里盡染熟稔,感情甚深,他又何以要加害百里盡染?
一陣冷風吹過,白衣雪腦中靈光一閃:“是唐泣!”想起此人來,頓覺冷風砭骨,一股寒意襲遍全身:“就是唐泣!他受聘於恩平王府,即便趙璩沒有傷害百里前輩之意,以此人的下毒本領,也可做到神不知鬼不覺……”
言念及此,白衣雪只覺兩眼發黑,腦子一陣暈眩:“不錯,就是他!就是他!百里前輩正是應了趙璩邀約,去了王府,自是不會存有戒備之心,這才……讓唐泣有了可趁之機……唐門的毒藥,天下無雙,百里前輩縱有金剛不壞之軀,只怕也是……凶多吉少……”
他前思後想,心中悔恨不迭:“前陣子西域三絕覬覦《金蘭箋譜》,唐泣也夥同而來,藏在了暗處突施冷箭,差點就害死了百里前輩,此人之陰鷙狠毒,由此可見一斑。百里前輩此番去往臨安,我當時為什麼不堅持陪他一起去呢?他受趙璩邀約赴宴,我在身邊的話,好歹有個提醒。”
他呆立在場,心中翻江倒海,無法平息:“唐泣下的是什麼毒?以百里前輩的神通,飯菜中如果有毒,他焉能毫無察覺?普通的毒藥,又怎能瞞過他的眼睛?難道是……難道是……”
他抬頭見那天空漆黑如墨,眼瞅著一場驟雨將至。猛然間他腦中一個激靈,想起唐焯曾經說過,唐泣在唐家堡臨行之前,帶走了佛頭青和僧眼碧。以百里盡染的武功修為,普通的毒藥只怕還未入口,便已被他察覺,即便誤食了下去,也斷難傷身害命,要想取他性命,非要下一帖劇毒猛藥不可。如今百里盡染的中毒情狀,與佛頭青迥然有異,難道竟是僧眼碧?言念及此,一股寒意自脊背傾瀉而下。稍一定神,從懷中取出那本《金蘭箋譜》,翻到“暗器”一章的蜀中唐門一節,找出僧眼碧的記載,只見文中寫道:
“傳聞僧眼碧之毒,中者身無恫瘝之楚,反心生解脫之喜。垂歿之時,雙目微闔,哂然而笑,猶如老僧圓寂,自在往生極樂。餘忖量其名‘僧眼碧’,蓋取此意也。此毒天下至毒,藥石罔效。”
再往下翻看,白衣雪越看越是心驚,書中說道,僧眼碧的烈性雖不及佛頭青,然而此毒五味五色,等到中毒之人有所察覺,毒質已侵入臟腑和氣血,就算神仙也救不活了。
白衣雪看罷,怔了片刻,猛地緩過神來,恨不得立時推門進屋,當面向百里盡染問個究竟,然而石屋內,百里盡染正在運功御毒,絕不能有半點的差池。
他焦急萬分,卻也不敢就此魯莽闖入,一時雲愁海思,心緒久久無法平靜,便在屋外來回踱步,苦思良策。
這一守就是一個多時辰。天空忽地一個炸雷,他舉目瞧去,只見濃黑的烏雲,漸漸遮蔽了遠處的天際,冷風吹得松林沙沙作響。正自心急如焚之際,屋內的百里盡染低沉著嗓子說道:“雪兒,你進來吧。”
白衣雪聽他聲音平靜,心中稍定:“前輩有通天徹地的本事,就算是世上再厲害的毒藥,說不定也能找到化解的法子。我身上的化血神刀之毒,經他妙手化解,不也化險為夷了嗎?”高聲應道:“是。”推門進屋,只見百里盡染元神守竅,在床上盤膝而坐,面色倒也無異,只是顯得有點蒼白。
白衣雪心下更是一寬,輕聲道:“前輩眼下……感覺如何?”
百里盡染神氣鬱滯,緩緩地道:“此毒不知是什麼來路,古怪得很。我行了半天的功,內息滯礙難行,竟似全無成效,頗為棘手。”
白衣雪暗暗心驚,小心翼翼問道:“前輩可否有……化解之道?”
百里盡染雙眉緊蹙,嘆道:“此毒來得十分蹊蹺,以致體內的氣海異變驟生,真氣雖充盈澎湃,然而又有空蕩蕩之感,難以提起,當真是古怪之至。”
白衣雪沉吟片刻,低聲說道:“會不會是……唐門的僧眼碧?”
百里盡染神色立變,問道:“僧眼碧?何以見得?”語聲微微發顫。
白衣雪自與百里盡染相處以來,他松風水月,氣度沉凝,喜怒哀樂極少入於胸次,更是從未有過如此驚疑的神情,心中更覺惶悚不安,心想生死攸關之際,來不得半點的隱瞞,遂將自己的擔憂說了出來,又翻出《金蘭箋譜》中關於僧眼碧的文字,指給百里盡染閱看。
百里盡染看罷,良久不語,面上雖不動聲色,卻是心驚不已:“僧眼碧是天下劇毒,還沒有聽說過有中毒之人,能活過命來,這可怎生是好?我如何這般大意?”澀然一笑,說道:“‘僧眼碧,僧眼碧,華佗再世不敢敵。’老夫此前僅是耳聞,沒想到今日竟身受其害,呵呵。”
白衣雪見他眼中似有說不出的悽楚之意,尋思:“百里前輩知曉了自己是在趙璩的府中,被唐泣施了暗算,心裡定是傷心至極。”勸慰道:“前輩既可化去我體內的化血神刀之毒,想來這僧眼碧……亦能化解。”
百里盡染點了點頭,說道:“嗯,我渾身都不得勁,此毒果是厲害。容我慢慢考慮。”心下卻是惻然:“莫說二毒的毒性全然不同,單是中了這等天下第一等的至毒,到了此時方才驚覺,恐怕也早已錯過了最佳的化毒時機。”轉而又想:“此毒的毒性冠絕天下,偏又無色無味,當真令人防不勝防。”
白衣雪見他憂心忡忡,顯是心中實無半分把握,不自禁攥緊雙拳,說道:“前輩,若是一時難以化解這僧眼碧的毒素,我們索性去往恩平王府,找上門去,問他趙璩和唐泣討要解藥,看他給還是不給。”
百里盡染心想:“書中寫得明白,‘此毒天下至毒,藥石罔效。’唐泣即便有解藥,趕到臨安,怕也晚了。”苦笑道:“我們從長計議吧。”
其後數日,百里盡染除了吃飯、睡覺,便是一個人在石屋之內,苦苦冥思如何化解僧眼碧的毒素。白衣雪小心侍候在旁,見他連日來愁眉不展,似是一直未能找到解毒之道,心中雖擔憂不已,無奈愛莫能助,只好每日裡默默祈禱神祇保佑。
轉眼到了正月初六,百里盡染行過功後,將白衣雪喚進屋來,說道:“雪兒,你離開雪山有多久了?”
白衣雪略一回想,道:“已有半年了。”
百里盡染點了點頭,道:“好。雪兒,你體內的化血神刀毒質,已經祛除得差不多了,日後只須勤修參寥神功的心法,大可無憂。明日你便啟程,去拜望浮碧山莊鍾莊主和蒼葭山莊的盧莊主,也好早日回覆師命。”
白衣雪微微一怔,說道:“前輩,你的身子……無恙了?”折磨自己死去活來的化血神刀之毒,已然化解,本來心中應該十分開心,但想到百里盡染傷情不明,怎麼也開心不起來。
百里盡染微笑道:“你不用擔心我。雪兒,你此去浮碧山莊和蒼葭山莊,嗯,盧莊主那兒倒也沒有甚麼,不過你到了浮碧山莊……還須謹慎小心一些,切莫大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