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天是除夕,天色晦冥。一老一少早早地就開始忙活起來。白衣雪將屋內打掃得一塵不染,又幫著百里盡染,一起做了一桌子的菜餚。到了申時時分,天色愈發陰沉,遠處“噼裡啪啦”,隱隱約約的有爆竹聲傳來。二人去到門外放過了爆竹,回到屋內準備吃年夜飯。
進了屋來,白衣雪在香爐中添放了蒼朮,心中暗暗禱祝:“此物可除惡氣,消災厄。遙祝師父他老人家,還有翎兒,施先生,沈家妹子,在新的一年裡,都順遂安康,尤其是沈家妹子,吉人天相,身子儘快好起來。”
百里盡染在香爐中插了三炷香,拜了幾拜,說道:“今兒是嶽鵬舉嶽元帥的忌日,雪兒,你也上幾炷香吧。”
白衣雪應道:“是!”在香爐中恭恭敬敬上了三炷香。
掌燈時分,小小的木桌之上,擺滿了熱氣騰騰的酒菜,一老一少一邊喝酒,一邊揀些江湖上的逸聞趣事來談,不知不覺已是兩壺酒見了底。二人醉眼朦朧之際,已到了深夜子時,新歲將至。
百里盡染嘆道:“這些年來,都是我一個人過年,甚是清冷。雪兒,今年的這個年哪,有你陪著我,過得最開心了。”
白衣雪不知他為何一直鰥居,想要開口問詢,話到嘴邊,終是嚥了回去,微笑道:“此地不宜久留,前輩不如搬回臨安去住,既能時常與朋友們聚一聚,想要覲見太后的時候,也方便些。”
百里盡染聽了不置可否,站起身來,從包袱中取了一件嶄新的衣服,笑道:“雪兒,這是我在臨安城義泰布莊扯的布匹,找城裡最有名的‘潘一剪’,潘大裁縫給你做的,你穿上試試看,瞧瞧合身不合身?”
白衣雪沒想到百里盡染去了一趟臨安,如此緊的行程之中,竟還替自己買了過年的新衣,心中湧上一股暖意,將新衣接在了手裡,瞬時淚盈於眶。
吃過了年夜飯,白衣雪在籸盆中新增了松柴,將爐火燒得旺旺的,小小的石屋,溫暖如春。一老一少圍坐桌旁,吃起了消夜果,一起守歲。
白衣雪自有記憶起,還是生平頭一回,沒有與師父一起守歲,也是生平頭一回,與恩師分別如此之久。此回和百里盡染一起守歲迎新,雖也十分開心,然而念及恩師,再想到自己身上餘患未盡,難免悵怏不樂,不禁想起歐陽修的兩句詩來:“夜聞歸雁生鄉思,病入新年感物華。”
次日便是新正,天色未明,白衣雪取了神荼、鬱壘二位門神的畫像,來到屋外,準備張貼在木門上。畫像上神荼、鬱壘二人,皆擐甲揮戈,威儀非凡,只是神荼面容英武,而鬱壘的相貌,則是十分兇惡。他對著二神的畫像,恭恭敬敬拜了幾拜,心中默禱:“二位神仙,從今往後,就辛苦你們鎮魔祛鬼、驅除邪祟,保佑百里前輩再也不受邪魅的侵擾。”
放過了開門的炮仗,白衣雪瞧著滿地的碎紅,嗅著空氣裡瀰漫的硝石、硫磺的味道,不禁想起小時候師父帶著自己放爆竹的情景,心中滿滿的都是回憶。他正自凝神沉思,就聽百里盡染在屋內說道:“雪兒,我去躺一會,早飯你自個吃吧。”聲音透著一股疲倦。
白衣雪應道:“是。”尋思:“百里前輩終是上了歲數的人,一夜未眠,再加上旅程辛勞,身子骨也有些吃不消了。”他服侍百里盡染躺下後,胡亂吃了幾口,便在自己的小床上盤膝而坐,閉目養神。
也不知隔了多久,白衣雪忽地聽到一陣極其細微的“噠噠”聲。他心下好奇,睜開眼來,發覺聲音正是從百里盡染的床榻傳過來,暗思:“大白天的,有老鼠出來偷食?”他穿上了鞋,起身檢視,但見百里盡染面裡而臥,“噠噠”的聲音,似乎正是從他的嘴裡發出的。白衣雪暗自心驚,躡手躡腳走到床榻旁,俯下身子,這才驚覺細微的聲音,竟是百里盡染的牙關在打顫。
白衣雪大吃一驚,暗想:“難道百里前輩路上染了風寒?”輕輕喚了幾聲,百里盡染睡得甚沉,竟是沒有一點反應。白衣雪伸出手,去探百里盡染的額頭,這一摸之下,唬得他呆立在地,大腦一片空白。原來他本以為百里盡染著了風寒,額角發燙,哪知一摸之下,觸之冰涼,猶如觸碰到一塊冷鐵:“百里前輩這是怎麼了?”
陡然之間,腦中冒出一個念頭,忍不住打了一個寒慄:“中了毒?”想到這裡,他手足發抖,俯身輕輕搖了搖百里盡染的肩頭,叫道:“前輩,前輩,你醒一醒……”
晃了幾下之後,百里盡染翻過身子,微微睜開雙眸,口中含含糊糊地道:“嗯……是雪兒……什麼時辰了?”
二人臉對著臉,白衣雪這一下瞧得仔細,驚得他差點失聲叫了出來,原來百里盡染的臉上,隱隱罩上了一層碧油油的煙氣,望之十分瘮人。他強自鎮定心神,瞧了瞧窗外的天色,顫聲道:“快到午時了,前輩……感覺怎麼樣?”
百里盡染眼神有些迷離,裹緊了被子,問道:“外面下雪了麼?怎麼感覺有些……冷……”
白衣雪見他臉上的青氣,正在緩緩淡去,揉了揉眼睛,凝神再瞧,青氣確是淡了一些,暗自勸慰自己:“莫非我疑神疑鬼,前輩只是著了風寒?”微微搖了搖頭,說道:“沒有下雪,前輩或是路上著了涼,身子有些不適。我再去生些火來。”
百里盡染“嗯”的一聲,重又閉上眼睛,沉沉睡去。白衣雪再也不敢大意,添了火後,靜靜坐在他的床邊,側耳細聽他的呼吸綿長細勻,心下稍定:“百里前輩神功無敵,何人能夠對他暗中下毒?即便是有人想要下毒害他,又焉能沒有一點的察覺?”念及此節,疑慮消了大半,坐了良久,漸覺雙眼慵倦,雙手抱膝,昏昏沉沉打起瞌睡來。
恍惚之中,突聽百里盡染在自己的耳邊說道:“雪兒。”白衣雪遽然一驚,頓時清醒了過來,睜開雙眼,但見百里盡染已然坐起,臉上雖無青氣瀰漫,但面沉如水,眼神冷峻,顯得憂心忡忡。
白衣雪心知不妙,鎮定心神,問道:“前輩是不是餓了?要不要吃點東西?”
百里盡染微微搖了搖頭,緩緩說道:“雪兒,情形似乎有點不對勁。”
白衣雪心中“咯噔”一下,問道:“什麼……不對勁?”
百里盡染神色愈發凝重,道:“雪兒,我敢情是……中了毒,體內的真氣,一點也提不說來……”
白衣雪大驚失色,叫道:“中了毒?怎會中了毒?……那可……如何是好?”聲音中已是帶了哭腔。
百里盡染微微一笑,安慰他道:“我一時還死不了。雪兒,我要行一會功,你去替我把著門。”
白衣雪覺得他的笑容有點古怪,更加惴惴不安,趕緊站起身來,哽咽道:“是,是。前輩,是……什麼人……下的毒?”
百里盡染微微苦笑,旋即二目垂簾,眼觀鼻,鼻觀心,打起了坐。白衣雪見狀,收了眼淚,慢慢退出石屋,立在門外凝神戒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