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爺,您怎麼不是鳥兒就是金魚,一會兒是不是還打算問問那老王八蛋的蛐蛐兒?我看最近是沒把您餓著,活得挺滋潤,您饒了我吧,我還得滿街掙飯轍呢。”文三兒拉著車要走。
“別價,怎麼一見咱爺們兒就要走啊?甭著急,聊聊。”
“白爺,瞧您這身打扮像是發啦,好傢伙,西服革履大背頭,我快不認識您了,記得頭兩年您還穿件破大褂兒吃‘瞪眼兒菜’呢,白爺,您也跟我說說,這年頭兒幹什麼能發財呀?”
“嘿!能發財的事多了,販煙土、販軍火、奔窯子裡販姑娘,都能發財,您敢幹嗎?”白連旗輕飄飄地挖苦道。
“不敢,販煙土咱缺上下家兒,販軍火咱沒路子,往窯子裡賣姑娘就更犯不上了,有姑娘我還留著呢,幹嗎往窯子裡送?”
白連旗四處望望,小聲地說:“有袁大頭沒有?我出錢買。”
文三兒笑道:“您看我像不像袁大頭,有那玩意兒我還用滿街找飯轍?”
“嗯,沒有,那你要不要袁大頭?我賣給你。”
“怎麼個賣法兒?”
“六億金圓券買一個袁大頭。”
“別扯淡了,六億金圓券得用汽車拉,您要看我像金圓券就把我買了得了。”文三兒明白了,鬧了半天白連旗當了錢販子,從事銀圓和金圓券的兌換活動,從中賺取差額。文三兒聽人說過,自從**發行金圓券以來,不少人都幹上這行,據說利潤很可觀。
白連旗掏出一塊銀圓送到文三兒眼前:“瞧瞧,這是民國三年發行的銀圓,你看,這上面袁世凱的眼睛是閉著的,行話管這叫‘三年閉眼兒’,這種貨最值錢。你要是手裡有了銀圓,就到陝西巷口來找我,不過價格得隨行就市,這玩意兒價格一天三變,拿今天來說吧,現在不是上午嗎?您覺得六億金圓券換一個袁大頭吃虧,甭著急,等您吃完午飯再眯瞪一覺,下午沒準兒就漲到六億五千萬換一個,等到了晚上,保不齊得漲到七億換一個。”
文三兒問:“幹這個能賺著錢嗎?”
白連旗說:“能賺著錢嗎?您把‘嗎’字去掉,不掙錢我吃飽撐著了沒事兒跑這兒站著?跟您透個底吧,要是沒遇上警察,咱一天下來也能賺上好幾個袁大頭。要是遇上警察又讓人家抓住手腕,那這一天就算是白忙活了,鬧不好貨全沒收,還得蹲幾天小號,反正白爺我是想開了,有錢咱就鬧一肚子好下水,死了也不冤。要是運氣不好被關進小號,咱就踏踏實實在裡面待著,反正警察局得管飯,有吃有住的,白爺我怕什麼?”
文三兒疑惑地搔搔頭皮問:“**不是出了告示嗎?私藏金子銀子就算犯法,鬧不好還得槍斃,聽說前些日子斃了不少人。白爺,您幹這個可得留神點兒,要讓警察拿住,蹲幾天號子倒無所謂,別真給您斃了,那可不值當。”
白連旗親切地在文三兒腦袋上拍了一下道:“文三兒啊,您說的可是老皇曆了,那是八月份的事,**也確實槍斃了一些私藏金銀外幣的人,這些人按咱北平話說叫‘倒黴蛋’。您還別說,世上就是有這麼一些倒黴蛋,其實私藏金銀外幣的人有的是,人家都沒事兒,可這些倒黴蛋就偏偏玩‘現’了,不斃你斃誰?得,金圓券發行了不到三個月,倒黴蛋們該斃的也斃了,到十一月十一號,**不知哪根兒筋又動了,又一份告示貼出來,出爾反爾,又准許老百姓持有金銀外幣了,還可以用金圓券兌回金銀外幣,可是比率卻高出三個月前**買價的五倍。您說說,這不是拿咱草民當猴兒耍嗎?早知如此,你幹嗎要槍斃這些倒黴蛋?人家招誰惹誰了?你當官兒的鼻子下面長的是嘴還是屁股?堂堂**怎麼說話跟放屁似的。”
文三兒也罵了起來:“×他姥姥的,這**也太孫子了,白爺,我算是悟明白了一個理兒,平常咱瞧見砸明火的土匪流氓還能躲著走,現可不成嘍,怎麼話兒說呢,如今流氓成**啦,您想躲都躲不開,搶你沒商量。”
白連旗驚奇地盯了文三兒一眼:“咦?您這話說得倒是挺有嚼頭兒,如今流氓成了**啦,這話說得挺在理兒,仔細一琢磨,還真是這麼回事,全國的老百姓讓這個流氓**耍得滴溜溜兒轉,您瞧報紙了沒有?老百姓即使吃大虧,也要黃金不要紙鈔。昨天《大公報》上說,全國百姓爭相兌換黃金,上海市民發生了向黃浦灘中央銀行拼死擠兌黃金的大浪潮。頭一天就擠死九人,傷者不計其數。《大公報》評論員說,畢竟兌現出的黃金還是極少數,大量黃金已經被劫運到臺灣去了……”
文三兒不解地問:“白爺,臺灣在哪兒?”
“臺灣在……好像在大海里,反正您拉著洋車是過不去,那得搭船。”
“那這麼多金子幹嗎要往臺灣運?咱蔣總統把金子擱在手頭兒花起來不是更方便嘛,幹嗎往遠地兒運?”文三兒感到很不理解,他從來是把錢放在手頭,不願意存起來。
白連旗小聲說:“文三兒呀,你怎麼什麼都不知道?共產黨已經把北平城圍啦,保不齊今兒個晚上就打進來了,不信您把我話擱這兒,將來的天下鬧不好就姓共,老蔣怕是扛不住啦,這會兒能斂點兒就斂點兒,斂完了就該撒丫子啦。”
文三兒還是不明白:“白爺,共產黨來了是好事還是壞事?”
“喲,這得看誰說了,共產黨是窮人黨,見著有錢人怎麼瞧怎麼不順眼,變著法兒也得收拾他們。見了咱窮人呢,鬧不好還得分咱們點兒東西,反正我也說不清楚,聽說共產黨就像梁山好漢,專幹殺富濟貧的買賣。”
“給窮人分東西,白給嗎?”文三兒很關心這個問題。
“當然白給,要不怎麼叫殺富濟貧呢。前幾天我有個朋友從房山過來,他說共產黨一到就把國軍的倉庫開啟,按人頭分大米白麵,只要是窮人,見者有份兒。有錢人可就褶子啦,共產黨來了二話不說,上來就先共產,犯各就戴高帽子游街,您沒瞧見有錢人全躲到北平城裡來了?不瞞你說,昨兒個晚上做夢我還夢見我爸爸呢,我在夢裡就給我爸跪下了,我說老爺子您真疼兒子,要不是您喂鳥兒養蟲兒的把家產都造沒了,兒子我現在麻煩就大啦,託老祖宗的福,兒子我現在是窮人啦。”
文三兒感嘆道:“我操!按人頭分大米白麵?世上還有這種好事兒,這不是天上掉餡兒餅嗎?就衝這個,我就待見共產黨。”
兩人正說著,文三兒聽見馬路對過有人叫車,他生怕耽誤了買賣,也顧不上和白連旗告別,連忙拉著空車橫過馬路,嘴裡應著:“來啦!來啦!”他衝過馬路才發現,原來叫車的是羅夢雲。
羅夢雲穿著一件深藍色軟緞夾旗袍,脖子上圍著一條淺灰色開司米圍巾,她站在馬路邊,下巴微微上揚,挺拔的身材在人群中顯得極為出眾。羅夢雲微笑著注視著文三兒:“文大哥,是你呀?”
文三兒也恭恭敬敬地向羅夢雲打招呼:“是羅姑娘啊,您最近可好?”
羅夢雲說:“我還好,就是家裡出了一些事……”
“喲,家裡怎麼啦?”
羅夢雲垂下眼皮低聲道:“家父上個月去世了,腦溢血,一下子人就不行了,沒等送到醫院父親就去了。”
文三兒驚訝地說:“什麼?羅教授去世啦?夏天的時候我在天橋還碰見過老爺子,那會兒身子還挺硬朗的,怎麼一下子就……唉,這是怎麼話兒說的,羅教授不在了,那你們這孤兒寡母的怎麼辦?”
“我和母親暫時住在我姨媽家,父親走了以後,母親也病倒了,我正要去給她抓藥,就遇見您了。文大哥,我想和您商量一件事。”
“羅姑娘,您說,只要我能幫上的,我文三兒沒二話。”
“我最近經常要出門,除了給母親請醫生,抓藥,還要去圖書館整理父親的一些遺稿,我想包文大哥的車,包月的費用由您定,不知道您有沒有困難。”
文三兒鬆了一口氣:“嗨,我當是什麼事兒,不就是拉包月嗎?沒說的,什麼時候去都成,您那兒能住嗎?”
羅夢雲撩起旗袍下襬坐上了洋車:“當然可以住,不過……還得看您是否方便,文大哥,我們先去同仁堂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