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就是你對朕的報答嗎?關鍵的時候和朕唱反調!”憤怒的吼聲震得房樑上的灰塵瑟瑟直掉,一大摞的奏摺伴隨著主人的怒吼被扔向了遠方。就連本來站在御書房門外的小太監們都不禁縮了縮脖子,對房間內滿溢而出的怒火感到一絲恐懼。
姜田平靜的收拾起地上的奏摺,然後面無表情的將這些東西放回了張韜的龍書案上,在對方噬人的目光中又退回了原先站立的位置:“我本來就不想做這個官,是你非要讓我和你一起將這個復興大夢做下去,你也答應過我不在重複過去的錯誤,卻又迫不及待的發動土改,現在江南的農業經濟已經被破壞,沒有二十年無法恢復到原先的水平,也許從紙面上看不到哪怕一公斤的糧食減產甚至納稅還會增加,但是要想自由資本被引導向出口經濟,我只能樂觀的認為需要二十年。”
看著姜田完全一副滾刀肉的表情,憤怒的張韜很自然的將那摞奏摺又扔到了姜田身上:“現在朕是皇帝,要出口什麼還不是朕的一條聖旨!你在這危言聳聽究竟想幹什麼?是不是被腐敗的生活腐蝕得忘了咱們的夢想!”
姜田依舊平靜的看著張韜,他知道被腐蝕的並不是自己,而是眼前這個已經被權利搞昏了頭的革命者,從他說出經濟發展只是一條聖旨下的命令時,他就已經暴露了自己被貪婪佔據的內心。只是這個貪婪並不是個人的慾望,而是希望拔苗助長般的實現強國夢。
張韜的吼聲傳到房門外,讓許多遠離御書房的太監們直嘀咕,通常這君臣二人說點什麼你就是貼著門都未必能聽清,今天這是怎麼了?皇帝發這麼大的火倒是意料之中,可看意思姜大人也沒有認錯,躲在一邊的喜子暗自有點替姜田擔心。正在這個時候,就看見劉色@狼的老爹,正在值班的劉老頭朝這幫太監使了個眼色,讓他們離書房更遠一點,免得聽到什麼不該聽的東西。
屋子裡姜田看著張韜的眼睛,無奈中嘆了口氣:“你和我說過,你要避免中國重複原先的各種錯誤,使得國家能提前復興,也曾經感慨過沒能見到祖國真正強大,可是你現在又何嘗不是在重複咱太祖他老人家的錯誤,你以為簡單粗暴的鬥倒了地主,民間資本就能被釋放到商品流通上嗎?”
依舊怒氣不消的張韜站在書案後面指著姜田的鼻子罵道:“廢話!太祖的功過是非我比你清楚!太宗的撥亂反正我更是親身經歷,可你別忘了改革開放要是沒有太祖留下的工業底子你開放個屁!”
姜田也不示弱的回答道:“不錯,我是說過太祖最大的功績除了統一全國之外,就是用了三十年讓中國真正意義上進入了工業時代,沒有完備的工業體系,就沒有後來的世界工廠。可那是在全球主要經濟體都已經成為工業強國之後的事情,發展工業甚至是用農業來補貼工業已經成了唯一的崛起之路,可咱們現在還處在封建時代,中國的生產能力已經獨步全球,哪怕是靠著一臺臺人力織布機,松江棉布運到歐洲港口的到岸價格都比人家自產的要低,質量更是甩歐洲紡織業幾條街,我們現在缺的不是政府控制的資本開放,而是讓更多人能自願走出國門闖世界,只有底層的百姓認可了重商主義,才有可能進化出資本主義,你現在就搞階級對立只會讓內部矛盾掩蓋外部的潛在危機,人人都盯著你的土改工作組,誰還會有心思搞什麼遠洋貿易?沒有足夠的需求又怎麼能說服整個官僚體系搞遠洋海軍?沒有海外的利益與保護利益的軍隊你怎麼稱霸全世界?”
張韜對姜田這種犯上的行為氣得直髮抖,心中也閃過一絲殺意,可是他又強行忍了下去,因為缺了姜田就沒有人再能重建整個科學體系,就算中國能按照自己的設想走向富強,可是沒人能保證已經進入文藝復興的歐洲不會在科學技術上超過中國,所以姜田不僅不能死,除非他想造反否則他必須好好的活下去。
姜田也知道自己今天的行為放在清朝足可以誅九族了,可他還是要繼續說下去:“你如果當初沒有攔下我,或者乾脆一刀殺了我,那也能落個清淨。可你既然又讓我重新燃起了心中的那個夢想,我就不得不將自己的意見說出來,不管你愛不愛聽也不管你會不會接受意見,我必須要將我所能考慮到的利弊一字不落的告訴你,哪怕我沒經歷過屈辱的舊中國可為了心中的大國夢我也必須堅持到底,哪怕我會成為第二個廬山的橫刀立馬,也算是一個愛國者應盡的義務。”
“好、好、好,說到底你還成直言敢諫的忠臣了!”張韜尋麼著桌子上還能扔的東西,先是看到了玉石鎮紙又看到了硯臺,不過他沒拿這兩樣重武器,反倒是抄起了毛筆又扔了過去:“就你還敢和橫刀立馬他老人家比,你特麼也配?”
張韜的這個舉動說明他心中的怒氣已經消了不少,不過已經習慣了大權獨攬他不會承認自己有些操之過急了:“要不是我知道你沒有私心,你早就死八百回了!再說誰該告訴你朕要搞全國土改了?”
“正是我沒有私心,才會和你說這些。”姜田聽張韜的自稱,從“我”又變回了“朕”,知道今天算是熬過來了,所以又開始收拾起地上的奏摺:“說實話就算你沒打算擴大土改範圍,但是已經被吊起胃口的無產階級們會主動的將階級鬥爭擴大化,這種覺悟可不是革命主義精神,這只是人性的貪婪被釋放了而已。在中國沒有明顯的外部威脅時,靠這麼激進的手段搞革命,只會給投機分子留下空子。說實話北伐之前你沒有搞土改就已經錯過了最佳時機。”
張韜坐回了自己的龍椅上。眼睛望著房頂的彩繪喃喃自語:“那個時候可亂不得……朕能實際調動的軍隊都頂在第一線,誰來幫我整頓後方啊……你要是早過來幾年就好了!”
隨著這聲嘆息,君臣間的火爆談話總算是回到了正軌。門外的劉均定搖了搖頭,他不知道這倆人口中的太祖、太宗究竟是誰,更不知道哪個人竟然當得起橫刀立馬這個稱呼,但是竟然連當今萬歲都這麼恭恭敬敬,可見的確是人中龍鳳軍種翹楚,只是這師兄弟倆人究竟還有多少秘密?想不通的他只好放下這個疑惑不去想了。
房間裡的倆人隔著桌子對坐了一會,還是姜田先開口:“我是越發的佩服周文正公了,沒他老人家就沒有後來的崛起了,不如就別讓我在過問這廟堂之事,安心做個傅作義一樣的水利部長吧。”
張韜苦笑了一下:“沒有實權,在大夥都明白科學的重要性之前,你拿什麼維護科學院的地位?你今天在朝會上頂撞朕也是個好事,至少有些心虛膽顫的鼠輩有了擋箭牌,為了讓你再多抵擋一陣,他們在短時間內不會再為難你了。”
這倆兄弟又是一陣沉默,然後還是姜田開口說道:“你說,我也是官拜一品,你更是九五之尊,就算這天下皆醉唯咱倆獨醒,可想富國強民怎麼又如此之難?”
“你知足吧!”張韜端起已經涼掉的茶水喝了一口:“當年朕獨力抗清的時候才算是困難,不比八年抗戰省事多少,要沒我開創的這個局面,又替你準備好科研環境,否則今天想大開殺戒的就是你了。”
雖然聽著像是在表功,可是姜田明白這都是大實話,沒有張韜努力到現在也就沒他姜田痛痛快快的作弊刷科技了。帶著世事艱難獨木難支的這份感慨,姜田拎著自己的官帽晃晃悠悠的往宮門外走去,一路上所有的宮女太監都主動的避讓出一條道路來,因為大家都聽說了這位姜大人冒著殺人如麻的天子怒火直言上諫的故事,也對這位不怕死的主敬而遠之。
“姜大人,姜大人?”姜田被人從自己的思緒中拉了回來,抬眼一看正是自己的老熟人小內宦喜子。
“原來是喜公公,不知叫住本官有何事情?”
喜子看了看四周,這裡是一個清淨無人的拐角,這才小聲說道:“姜大人啊,您今天可是嚇煞奴婢了,能見您囫圇個的出來已經是阿彌陀佛了,可您怎麼拎著官帽晃悠啊?這要是讓亂嚼舌根的傳出去,讓一些沒良心的奏您個失儀之罪,陛下可正在氣頭上……”
姜田聽了不禁啞然失笑,不管是真情還是假意,能在這個時候敢站出來提醒自己,也算是這喜子有點良心。想到此處他帶好了帽子趕緊抱拳作揖:“多謝公公提醒,不知敢問公公,你如何看待江南之事?”
喜子一聽心裡一個激靈,不過看著左右的確沒人,也就大著膽子說了:“這朝廷的事情,原本不該奴婢多嘴,要我說咱陛下那般對待江南地主,也是被逼無奈,可要說他們死的冤枉卻也不盡然,只是這樣一來,定有不少人惦記著東家的田產地業,恐怕少不得胡編亂造只為中飽私囊,只能說有些人未必應當一死罷了。您替這些冤死的人說話,已然算得上是大公無私了,依奴婢的愚見哪朝哪代開國之時都有這種冤假錯案,只怪他們不識時務得罪天子,您也就甭為他們鳴不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