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君,往事已過,何必自責,於明室,您已盡心,是非功過留給後人說。”
柳如是忙安慰丈夫,雖說丈夫在弘光元年有降清失節之舉,但旋即便知錯了,此後十幾年一致在為反清復明奔波,更坐了清廷幾年大牢。
縱是當年有過,也當贖了。
“河東君,這麼多年了,我以為你知道我,可你還是不知啊”
不知哪來的力氣,錢謙益突然撐著竟是坐了起來,雙手也陡的有了知覺於被褥上不斷捶著,“伱可知隆武以後,為夫做的一切不是為了復明,而是為了衣冠,為了衣冠啊!”
說到痛處,竟是一把拽住腦後的金錢鼠尾辮,無比厭惡道,“我八十多歲的人了,難道真要帶著這麼根惡物去見祖宗嗎!去見祖宗嗎!”
說完,竟是嚎啕大哭起來。
“阿爹!”
錢孫蕊被父親的舉動嚇到,旋即也跟著哭。
柳如是沒有哭,只鼻子酸得很。
可又能如何?
如今這天下男人不都留了這醜陋無比的辮子麼!
前番聽說夔東的明軍突了出來收復武昌,她還高興的陪醒過來的丈夫喝了一碗黃酒,卻不想還是黃梁一夢。
那突出來的明軍竟是降了!
可嘆大江南北,再也沒有真男子。
世上更無奇男子!
“二十年前,為了不帶這根醜陋的辮子去見祖宗,我江南數百萬軍民奮起抗擊暴滿,最終落個活人不及死人香!”
“十萬人同心死義,留大明三百里江山!”
錢謙益恨,悔,更怒。
當年清軍佔領南京活捉弘光帝以後,派出使者招撫南直隸各府縣,絕大多數地方都懾於清朝兵威,納土投降。
那時,包括錢謙益在內的所有明朝官員,都以為這只是一次尋常的改朝換代。
哪怕滿州人入主中原,坐了漢家江山,也不會想要徹底斷絕漢人的傳承。
然而,事實卻是北京的滿州人真的想要漢人亡國滅種,他們要使漢人不知祖先之文明,不知衣冠之傳承,只知做唯唯一順奴!
醒了,都醒了。
不甘死後無顏見祖宗的江南軍民奮起反抗,首先高舉義旗的就是常州府屬的一個小小縣城——江陰縣。
繼而江南各地全都揭竿而起!
誰說燕趙多壯士,誰說江南多文弱!
甲申年後,抗爭最激烈,死傷最多的便是江南。
一年間,大小府州縣四十多城皆被屠,死難軍民六百餘萬!
天下最富之地瞬間凋敝,人去一半。
那叫怎生一個慘噢!
錢謙益的家鄉常熟被屠後,四周鄉民仍然奮起抵抗,以致再遭清軍屠城,光這小小常熟縣的死難者就不下十餘萬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