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女兒如此,柳如是心中愈發悲痛,同時亦是悲憤。
她知道,只要丈夫嚥氣訊息傳出,她們母子便再無寧日。
就這幾個月,錢氏一族已經到清廷的縣衙遞了兩道狀子,都是說她柳如是隻是個妾而不是妻,因此不能在老宗伯走後主持錢家事務。
也就是要攆走柳如是母女,將錢謙益的家產由族人分配。
柳如是不是貪財之人,但她卻不能如那幫錢氏族人願,因為她是老宗伯明媒正娶的妻子,並非納的小妾!
縱是她河東君當年在秦淮河有豔名,也蓋不住她是錢謙益之妻的事實。
哪怕為了老宗伯的身後名,她也不能對錢氏一族有半點退讓。
衙門那邊倒也曉事,把錢氏族人的狀子直接駁了。
也不敢不駁,錢謙益的名聲實在響亮,河東君柳如是的事蹟也是天下人皆知。
便是先帝順治爺在時,都曾動過招河東君入京的念頭,只因礙於錢謙益名聲太響,這才悻悻絕了想法。
官府懂事,可錢家那幫人卻跟無賴似的天天到錢家鬧事,甚至當面罵她河東君是秦淮河賣身的青樓女子,不配為錢家主婦。
什麼髒話難聽就說什麼,旁人勸一個字便叫他們追著罵,久而久之,附近鄉鄰乃至士紳們都不敢摻和錢家的事。
那幫人如此明目張膽,如此有恃無恐,不就是因為曉得錢謙益這個天下聞名的老宗伯快不行了麼。
便擱在五年前,錢家各房又哪一個敢在柳如是面前說那秦淮河三字。
可這一切的委屈,柳如是都不曾對丈夫吐露半個字。
她不願丈夫磊落一生臨了卻受這腌臢氣。
不管那些無賴如何辱罵她,她柳如是都不會退讓半分。
哪怕死,也不能讓這幫無賴得逞!
“河東君,”
床上的老宗伯並不知自己的妻子正承受著難以想象的恥辱和壓力,只想趁自己還清醒時多對一些文稿。
“清廷委派知縣方亨上任後遵照清廷法令張貼布告叫百姓剃髮,閏六月初一日,生員許用等人在孔廟明倫堂集會,一致決定頭可斷,發決不可剃也。
訊息很快傳遍全城,紳民百姓鼎沸起來,清常州知府宗灝派兵丁三百人趕來鎮壓,閏六月初五日被江陰義民殲滅於秦望山下”
為不讓丈夫看出什麼,柳如是平復心情,繼續為丈夫讀著書稿中的文字。
她不僅人長得好看,聲音也極是好聽,文采更是斐然。
丈夫書稿中有很多地方都是她代為書寫的。
“清軍集中大炮轟擊城東北角,城牆崩塌,清軍蜂擁而上,江陰失守。陳明遇巷戰而死,閻應元負傷後投湖,被清軍從水中拖出,不屈遇害。
清軍隨後屠城,殺戮一空,其逃出城門踐溺死者,婦女、嬰孩無算。至二十三日午後才出榜安民,城內百姓僅剩大小五十三人而已。”
讀到這裡時,床上的錢謙益突然大恨叫道:“有降將軍,無降典史!”
柳如是知道這是江陰殉國的典史閻應元痛斥降清明將劉良佐所言。
那位,也真是奇男子。
不想床上的丈夫突然淚流滿面看著他道:“河東君,這些年我真是悔恨當初啊,悔的腸子都青了,縱是喝下長江之水般的酒,也去不了我的恨悔,去不了我的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