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一直到滅亡,官品都未曾濫授,可能也是滅亡得太快,來不及濫授。武臣到了大使臣的頂峰,已經相當不錯。能不能成橫班,就得看家世奧援還有RP了。或者就是如本書中韓嶽二人有滅國之功,不給一個橫班怎麼也說不過去——奧斯卡按)
以劉保忠如此地位,對一個莊園管事,還用了個上下來稱呼。在他看來,已經是足夠的禮貌。要不是嶽將主有嚴令,這管事少不得換個賊配軍囚攮的之類稱呼。
那管事吃他這麼一番話一噎,怔了半晌。好歹是大家中管事,見過市面。還能壯著膽子揚聲反駁:“這位劉將主,你這話卻是不公!上百軍馬,加上這生多流民。俺如何能不閉莊自守?倒是劉將主這般行事,不怕傳到河東安撫使處麼?要知道俺家家主,乃是致仕朝官,正在太原府,在安撫使面前也說得上幾句!”
劉保忠滿臉無辜的看著這個管事,也懶得問他名姓,訝然道:“這位上下,卻是如何說起?雲內諸州亂起,遼人蜀國公主起兵。女真韃子南下。現在邊地已經亂成一團,俺們守邊軍將,日日戒備都來不及,哪裡能到你這裡來生事?還不是成千上萬的流民南下,這麼冷的天氣,這許多人又沒有吃的,俺們散發軍糧都不夠。這些人自然要覓食求活,哪裡有糧便望哪裡去。要不是怕這些流民生亂,俺們何必頂著這寒風戒備彈壓?你這話卻是好沒道理!”
這管事一怔,雲內諸州亂起,風聲也隱隱約約傳過來了。往來販馬販鹽販茶的商人,也帶回來訊息。原來經常往來的一些小堡寨塢壁,都被打破。被裹挾到大股去了。據說正是什麼鳥大遼蜀國公主的旗號。有人還信誓旦旦說遠遠見過那蜀國公主一眼,天仙般的人兒,卻騎得劣馬,開得硬弓。白布抹額,正是為遼人皇帝戴孝。鬧出好大動靜。
本來這管事還是半信半疑。現在看到湧來的成千南下流民,看來這事情是錯不了了。再聽到女真韃子也南下捲入,更如在這天氣裡兜頭一盆涼水澆下。遼人這麼強一個國家,都被女真韃子滅了。再南下,河東現在缺兵少將這個模樣,卻怎麼當得住?
河東路雖然承平已久,可是老人口中,原來宋遼大戰的慘景依然口口流傳。
幾十萬大軍捨死忘生的廝殺,每逢夜裡,山谷之中若有鬼哭自不必說。不幸身在戰場,則村鎮兵過如洗也算正常。就是大宋往年在三關直到太原屯以重兵,河東路徭役之中,都是甲於天下。單單是為大軍轉運糧草,就能經年累月服役,輾轉與群山的冰天雪地當中。田地拋荒,十戶有十戶破家!
要知道這繁峙縣正在雁門關後,要是不管是遼人還是女真韃子突破雁門,沿著滹沱河谷,要不了一日,就能將左近掃蕩乾淨!
這卻怎麼處,這卻怎麼處?這個訊息,卻要早早回報給在太原府的家主。就是自家,說不得也要打腳底抹油的主意。藉著傳信的機會,去太原府走一遭。風頭過了,再回來收拾這堆爛攤子罷!
一邊篩糠,這管事一邊轉著心思。看著這凶神一般的劉將主頓時就覺得親近了許多。要是遼人和女真韃子來得快,自家有一時不得脫身,還得指望這幫丘八爺在雁門關那裡擋著!這些後話先不論,現在這麼多流民逼上門來了,總得和這劉將主商量著辦才能解決不是?
當下這管事臉上就堆出了笑容,親熱的道:“劉將主說得是,俺們也是有人心的,如何能不感盛情?大軍鎮守雁門,俺們本應犒軍。天氣太寒,就躲了躲懶。想著翻過年再走一遭,現在卻勞動將主,都是俺們的罪過!本來應該開了寨門,迎將主入內。偏僻村地,也沒什麼好的,就是醇酒嫩羔,當好好的與將主共謀一醉,一眾使臣,辛苦一遭,也該有點心意壓壓手。可是現在這麼多南來腌臢貨在,俺也是為家主守家,這寨門實在開不得…………要是將主能將這些腌臢貨驅散了,當得好生迎將主入內,消散個幾日避避這寒氣再說。”
這管事態度恭謹,劉保忠聽得還算入耳。要不是有大事要行,再加上岳飛軍律約束得嚴謹。單單是他們這些騎人馬,說不得就要入莊內擾一遭了。有些好處也是論不定的事情。
可是在岳飛麾下,給他再加十個膽子,也不敢做這些事情了!
一個團體,主事之人影響是巨大的。就算在後世,不同單位,主事的人是不是一身正氣,對這個單位的風氣潛移默化的力量都很大。更不必說現在這個時代,本來就顯得閉塞和令行禁止的軍伍當中了。
在這個時代,指望靠制度建設,靠覺悟來讓一支軍隊廉潔獻身,勇於公戰。那是絕對不現實的。軍將賣命廝殺,除了一點華夷之分,還是為的將來富貴。蕭言除了能許給他們富貴之外,運氣還好在選將得人。岳飛為軍中統帥,有他這名垂千古,帶出了岳家軍這支雄師的不世名將在。神武常勝軍制度謹嚴,軍將上下不敢逾雷池半步處。不過成軍一年,就遠在以前大宋強軍西軍這個團體之上。
現在神武常勝軍敢廝殺,能廝殺,又軍律嚴整。已經漸漸有了成為一個時代中有數強軍的雛形。
劉保忠心裡略微有點惋惜的咂嘴,擺手道:“也不必說什麼虛的了,這麼冷的天氣,俺們就樂意出來走一遭?彈壓約束這些流民?人家也是可憐!俺們說些實在的,陳家莊園算是繁峙縣有名富庶,總要將些糧草出來,好齎發給這些南下流民罷?讓幾千饑民圍在這裡,難道滋味很好?要知道俺們也不是能時時替你陳家盯著!”
那管事咬咬牙,知道今天不出點血是難得過身,一跺腳道:“劉將主既然開口,還有什麼說的?俺便替家主做主了,將五十石米糧出來,給這些腌臢廝支放就是。煩請劉將主盡心,早點將他們遣散,別禍害到俺們這裡。一旦事了,俺這裡自然對將主和麾下兒郎有一份心意,到時候還請將主不要嫌棄才是。”
在管事想來,有五十石米糧,這幾千流民,每人就有二三升,半飢半飽,足夠他們撐持兩日的了。這劉保忠無非是想不讓地方糜爛,怎麼也說得過去,有點糧食敷衍,將他們驅之向南就是。這劉將主接下來關心的,無非就是一番辛苦,他們這個莊子該盡多少心意。
這個倒是大頭,一百多虎狼也似的騎士,看著就讓人膽寒。沒有個幾百貫,恐怕不得過身。
不過他這個莊園,管著接近三萬畝繁峙縣最好的滹沱河谷水澆地,一年經手的地租就是一萬一兩千石糧米,自己作為管事,一年也是至少一成一千多石米糧的出息。現在糧價又高,來攬收糧食的客商就地收一石就出到了四百一十文的價碼。要是強徵佃戶服役,水運到太原去賣更貴,滹沱河運一段後要走陸路,一石百里百文的腳錢,加上去接近九百文一石。足陌才七百七十文,這就是一貫多了。聽說汴梁一石糧賣到了兩貫三四百文,不過這個也只能做夢想想。汴梁多吃南糧,河東運糧過去,山路崎嶇,腳錢加上去,只怕大戶也吃不起!
就算家主將來不肯認賬,說不得就是一年替家主白當差了罷!
他在心裡算帳,甚而都想到汴梁糧價去了。渾然沒注意到劉保忠神色古怪,由下而上翻白眼乜著他,半晌之後才開口道:“就五十石?”
這管事被驚動,才從自己的超展開當中清醒過來,當下下意識的就回了一句:“五十石不少了哇!邊地本來就窮,俺們莊子看起來不小,其實也沒多少家當。將主,俺說句打嘴的話,這些腌臢廝,敷衍過去便罷,餓死幾個,直得什麼?”
劉保忠嘿了一聲,舉起馬鞭對著他們這個莊園畫了個圈:“恁大一個莊子,俺們也打聽了,存糧便有四五千石。馬上韃子就要打過來了,還善財難捨!今日便是一句實在話,俺們要三千石糧!你可知道,眼前這流民只是開頭而已。將來還不知道有多少要來!都是人生父母養的,你在寨子裡面暖暖和和,飽得打嗝。就忍心瞧著幾千上萬的人沿著滹沱河死一路?直娘賊,俺們廝殺漢都沒恁般心硬!”
劉保忠罵罵咧咧的吼了幾句,又放軟了點語氣:“就是俺們備邊,如何不要糧草屯著?現在後面糧草還沒運上來。韃子和遼人兵鋒就逼在門口,沒糧俺們守個屁!奸不廝欺,俏不廝瞞,俺們這隻索算是借的。拿著俺們開具有神武常勝軍勘合關防的收條,去太原府運使處領回來便是。太原糧價可比這裡高,你還省了腳錢,一裡一外,這是多大便宜?”
三千石這個數字開出來,直把這管事嚇得如雷劈了的蛤蟆一般。
雖然陳家在此處的田地多,可是河東路產糧本來就比大宋腹心之地低。而且運營生利,從北面換馬換皮毛到大宋去賣,都靠著糧食。莊子裡面,存糧也就三千多石。要是將出去,家底就空了。雖然自己這個管事,不是陳家寫了死契的家人,可是陳家勢大,扒了他皮還不是一句話的事情?
而且看起來又要起兵火,這糧食更是命根子!就算這丘八軍爺口口聲聲說是借,有什麼鳥勘合關防。可這上面事情,誰又說得準?要是開了寨子,搬出糧食,別人拍手就走。他就只能在滹沱河上砸個冰窟窿,自家沉下去了。
劉保忠猶自不肯罷休,大嗓門在寨牆下扯得跟雷霆一樣:“要不是安撫使署遲遲不將俺們該得的軍糧運上來,俺們何必吃這番辛苦?現在既要備邊打仗,又要自家籌糧,還得安撫這成千上萬湧來的流民,最後還得替你們彈壓地方,怕鬧起來你們這幫賊配軍廝鳥也不得個好下場!好話已經說到了十二分,這糧食,你們到底是借還是不借?”
說到後來,劉保忠也將出了原來嘴臉,牆上管事頓時就在他口中換了一個更好聽的稱呼。
管事也橫下一條心,這糧食說什麼也借不得!冬日存糧,向來都是絲毫不得動用。是留著鎮庫底子的。要等夏糧收下來,才大宗支用出去。有大片土地,靠著糧食生利的世家無不是如此。都知道糧食是命。當日雁門駐軍到處購糧,他壯著膽子,才賣了百餘石出去。還都是一石接近一貫足陌七百七十文的高價。現在卻是一文不給,三千石全搬出去!就算是在河東路運使處能領出來,他這個開寨門的管事也是死定了的。
當下也就在寨牆上跳腳:“劉將主,須知道這個世上是有王法的!俺們家主,也是東華門外唱出的。不是你區區一個大使臣就能得罪!俺在這裡好言相勸,拿幾十石能過身就成。這地位來之不易,何苦丟掉?你要想破寨,俺便等著死。到時候還怕你不來?”
劉保忠看他腮幫子咬得跟鐵一樣緊,也不廢話,冷笑一聲打馬掉頭便走。幾名一直在旁邊畏畏縮縮看著的莊丁,趕緊扶著軟下來的管事,七嘴八舌的發問:“這怎麼處?”
那管事只覺得渾身都是軟的,滿頭大汗跟瀑布一樣朝下淌,咬著牙齒髮話:“等天黑下來,派人去繁峙縣,去太原府,將這裡事情捅出去!看這丘八敢不敢動俺們陳家的莊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