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貞元痛苦的呢喃呻吟充斥了整夜,路行雲不眠不休,揹著神智不清的唐貞元苦苦趕路,一直煎熬到天明。
想是元氣太過微弱,越到後來,唐貞元的聲音越小,乃至有如蚊音,細不可聞。
山路崎嶇,夜間更難行,饒是路行雲元氣充盈,折騰至今同樣疲憊不堪。待放下唐貞元,坐著調息良久,再往雲蓮峰方向看,緲緲雲霧中,山峰似乎變得更遠了。
黑夜無法辨明方位,想是那時著急忙慌走岔了道路。
路行雲嘆著氣,給篝火添了些柴火,又薅了大把的枯草蓋在臉色愈加難看的唐貞元身上用以保暖。距離雲蓮峰少說還有三四十里,路行雲無法救治唐貞元,只能祈求唐貞元自己福大命大,能撐住到達青光寺。
四夜荒蠻,路行雲飢腸轆轆,安置好了唐貞元往外圍遊蕩,想獵些野味填飽肚子。然而這次運氣不佳,過了很長時間,旭日都升到了半空,仍一無所獲。
若沒有食物、體力不濟,負重趕路勢必大受影響。路行雲鍥而不捨,耐心在林間草地徘徊搜尋,穿過幾片密林又攀上幾座山嶺,順著一道緩坡衝至底部,撥開齊人高的絲茅草,天光雲影之下,光線大亮,目光到處,居然是一片極為寬廣的大湖泊。
湖面碧藍無垠,層層鱗浪隨風而起,青煙似的薄霧輕飄縈繞,不時有水鳥急掠而過,濺起點點白浪,寧靜寂遠。
蘆葦叢叢,繞湖濱漫生繁茂,路行雲沿湖行走,不遠處是一個渡口。
渡口無人,只一葉小舟獨自橫陳,隨著浪濤微微起伏搖晃。附近視野極佳,路行雲站在渡口向湖中延伸的長木板橋上朝著湖面遠望,偌大湖面波光粼粼,平坦如鏡,只在湖心綴有一點碧綠,那裡當是一座小島。
路行雲觀望許久,看不出個所以然,風景雖然秀麗,但肚子又不爭氣地咕咕叫了起來,他彎腰捧了口水解渴,返身便走下渡口長橋。正想重登緩坡回林中去,沒成想剛走出幾步,不知哪裡猝然一串鞭炮炸裂,“噼噼叭叭”聲四起,餘光一掃,從左右兩側霎時間疾衝過來兩個黑影。
“什麼東西!”
那兩個黑影來得極快,路行雲左閃右避均來不及,只得原地縱身高高躍起。耳邊“嘭嘭”脆響,往下俯視,竟有兩隻山羊四角牴牾,狠狠迎頭撞在了一起。
路行雲莫名其妙,在空中翻身,向後倒去,可還沒落地,眼前光亮大閃,他扭身急躲,數道勁風帶起他凌亂的髮梢,背後長木板橋“篤篤篤篤”一串連響,路行雲扭頭看去,長橋木板上,整整齊齊插了一排兀自顫抖著的羽箭。
“這到底是......”
路行雲雙足堪堪點地,隨即再次躍起,果不出他所料,又有數排羽箭從周遭的林木蘆葦蕩裡頭激射出來,刷刷不絕,要慢上分毫,不免中招。這還不算,方才那兩隻對沖的山羊遲鈍片刻後接著轉向,在地面橫衝直撞,與羽箭配合,幾乎逼得路行雲身無立錐之地。
疲於奔命的路行雲對此突發狀況大惑不解,即便能憑藉身手躲避攻擊,亦無暇拔劍,再說了,就算拔出了劍,他也不曉得該如何反擊。
正當時,不遠處傳來“咔咔”幾聲錚鳴,羽箭驟停,連同那兩隻如癲如狂的山羊也呆立原地靜止。路行雲喘著氣循聲瞧去,但見有一龐然大物撥開灌木,踏著沉重的腳步走來,它的周身反射陽光,鋥亮耀眼。再仔細看,那是一個鐵巨人,周身層層疊疊、琅鐺作響的鐵甲鐵皮,包裹成人形,嚴嚴實實,足有丈餘高,整個看上去彷彿鐵山鐵塔,堅厚異常,每走一步都能在鬆軟的河岸上留下一個深陷的印記。
鐵巨人左右手還各握有一柄超長大劍,那刃面寬度超過尋常人的腰腹,它一邊走,一邊將兩柄大劍不時相互碰撞,發出震耳的巨響,明顯是在示威。
路行雲生平遭遇最大的怪物便是遮雀寺的金剛僧,可是那逐漸逼近的鐵巨人身軀猶在金剛僧之上,且那密不透風的鐵甲似乎更加堅硬,路行雲駭然無措,下意識向後退去。
鐵巨人看著沉重,步履倒不慢,轉眼就靠近到只隔七八步,那兩柄長劍又長又寬,稍稍斜撩就似將抵至路行雲的胸前。路行雲縱身要跑,這時候卻忽覺肩上一重,緊接著背後有人沉聲道:“別動。”
不經意間,一柄長劍已然搭上了他的肩頭。
鐵巨人大跨兩步走到面前,路行雲整個人頓時被陰影遮蔽,冷汗涔涔直下,口道:“素昧平生,何苦為難?”
背後的人沒有說話,鐵巨人先高舉雙劍。路行雲以為今日難逃一劫,正待拼個魚死網破,不過那兩把大劍並未如期斬下。抬眼一看,鐵巨人鐵甲包覆的雙臂僵直在那裡,連帶整個身軀亦生了鏽也似,紋絲不動。
“你去靜女宗做什麼?”背後的人語氣冷肅,“老實交代,否則大劍落下,屍骨無存。”
路行雲不明所以,應道:“我不去靜女宗。”
“那你停留在這渡口做什麼?”
“渡口?這......我只是路過罷了。”路行雲眼神瞟向那被羽箭射滿、體無完膚的長木板橋,還有不少羽箭浮蕩在橋周邊的水面,由此可見適才自己遭受的伏擊之猛烈。
“路過?你......你叫什麼?”
“江夏郡心......江夏郡路行雲。”路行雲回道,同時詢問,“這渡口和靜女宗有什麼關係?”
“哼,還裝模作樣,敢說自己不是給靜女宗通風報信的?”背後那人語速很快,咄咄逼人。
“我初來乍到,當真一無所知。”
兩人你一句我一句說著,路行雲忽聞耳畔“叮叮噹噹”好像小錘打鐵的齊響,正視過去,卻見那鐵巨人頸部的環扣一個接一個崩開,隨後是“咣”的巨響,鐵巨人背後鐵片高高翻起,有一個瘦瘦小小的身影從裡頭跳了出來。
路行雲瞠目結舌盯著那瘦小身影一瘸一拐走到自己身前,細看是一個禿頂的中年漢子,身高不滿五尺,十分矮小,鬍子拉碴更花白了一半,好生邋遢醜陋。
禿頂漢子雙手叉腰,趾高氣揚抬頭打量了路行雲,露出滿嘴黑黃殘缺的牙齒:“江夏郡路行雲,什麼來頭,我沒聽說過。”
路行雲下意識想抱拳,但手一抖,背後的人長劍一壓:“別動!”
禿頂漢子撓撓光溜溜的腦門兒:“阿繁,我看他不像是給靜女宗報信的細作。”
“你看,你拿哪隻狗眼看的?”
路行雲心思漸定,聽出背後站著的是名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