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花小鱷一直在那裡轉悠,並沒有走向門診樓的意思。
終於,明亮聽到了一陣汽車的引擎聲,從醫院大門口開過來。她轉頭看去,生平第一次見到一輛球形兩輪轎車!車身塗著藍色的漆,瓦亮瓦亮,一看就是高檔車。明亮想起來,在碎花小鱷的幻覺中出現過這輛車的話題,看來漢哥確實答應過她,那應該是她在6S店工作時的事。
那輛車開到了碎花小鱷面前,停住了,漢哥走下來,那輛車搖晃了兩下,又站穩了。
漢哥對碎花小鱷說了幾句什麼,碎花小鱷甜甜地笑了,然後有些笨拙地鑽進了車裡。漢哥也上了車,那輛車像摩托一樣靈巧地掉了頭,然後朝醫院大門口開去了。
她去跟色狼約會了,這個幼稚的女孩!
明亮站起來,慢慢走回了門診樓。她在想,也許明天就該讓這個女孩出院了。從醫生的角度說,這有些不負責任。但是從自私的角度說,她希望這個又正常又不正常的女孩離她遠一點兒。
一層。
這時候天還沒有徹底黑下來,明亮朝樓道里看了看,光線暗暗的。
二層。
樓道盡頭有一盞燈亮著,比窗外透進來的夕陽殘光亮一些。各個診室的門都關著,沒有一個人。明亮的腳步很輕很輕,那盞聲控燈是壞了,整天亮著,有點兒像死了的人卻瞪著眼睛。
三層。
明亮跺了跺腳,所有燈都亮起來。
她走到診室前,掏出鑰匙開啟門,閃身進去,回身把門鎖死了。
她的床上,端端正正地放著一根棒球棒。她哆嗦了一下,猛地看了看屋角,掃帚靜靜地立在鐵簸箕上。
她呆住了。
她親眼看見碎花小鱷被漢哥帶走了,那麼,這根棒球棒是誰送來的?
她走過去,彎下腰,警惕地檢視這根棒球棒,鋁合金材質,和碎花小鱷幻覺中的那根一模一樣。
她沒有碰它,後退幾步,在椅子上坐下來。
她是個醫生,B型血,獅子座,她的精神很正常,內心很強大,從來沒有懷疑過自己的意志。她從小到大很少哭,更不像一些女孩那樣多愁善感,她甚至很少做噩夢,越是艱難她越理性越堅強。
究竟是誰在嚇自己?
侯先贊大夫?
侯先贊在四診室,在明亮隔壁的隔壁。今年,明亮評上了主任醫師,侯先贊比她大一歲,只是個主治醫師。無非一箇中級職稱一個高階職稱而已。侯先贊看過碎花小鱷的病情記錄,還幫明亮提供過治療建議。他也許是個小肚雞腸的人,但絕不會採取這麼孩子氣的手段整人。
老同學C?
C是混黑道的,明亮跟他基本沒什麼交往。上週,他來過一次弗林醫院,找明亮幫忙,他有個兄弟涉嫌故意殺人被抓,關在看守所裡,眼看就要開庭審判了,無疑是死刑。他求明亮走個後門,給那個兄弟開個精神病證明,被明亮拒絕。
可是,這個老同學並不瞭解碎花小鱷的事兒。
那麼還有誰?
想著想著,明亮換了思路——也許,並不是碎花小鱷幻覺中的事件在明亮的現實中重演了,而是明亮現實中的事情在碎花小鱷的幻覺中預演了。
天黑了。
明亮起身離開診室,下了樓。她要回家好好睡一覺,靜觀事態發展。
她的車停在地下車庫。地下車庫很大,很冷,只停了十幾輛車,所有車窗都黑乎乎的,看不到裡面的情形。
明亮的車停在車庫一角,她快步走過去。
她不怕鬼,她怕車庫裡藏著變態。鑽進車裡之後,她首先鎖上車門,然後繫上安全帶,發動著車,快速開出了車庫。
她開的是一輛紅色吉普,一個人坐在裡面,感覺很空蕩;她家是三室一廳,一個人住著,也感覺很空蕩;她的診室是裡外間,一個人用著,同樣感覺很空蕩。
說到底,其實是她的心裡很空蕩。
這個世界很奇怪,一個人就空空的,兩個人就滿滿的。
在公路上,明亮再次看到了那輛球形兩輪轎車,在路邊速度很慢地朝前移動著。
她開過去一看,碎花小鱷坐在前面的座位上,正在小心翼翼地駕駛。漢哥坐在後面的座位上指導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