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夫人道:“瞿先生做事,我也不是事事都能贊同。但瞿先生也斬殺過不少十惡不赦之徒,也救濟扶助過窮苦人,瞿先生以為這都是份所當為之事,不值得拿出來宣講,更不會拿來蠱惑人心,世人也就不知道。更要緊的是,瞿先生只是想利用江湖群雄的力量來圖謀趙宋皇帝,光復舊周。他自己卻沒有獨霸武林的野心,更沒有妄想要替別人做什麼主。若不是要為推翻趙宋皇帝,他才不會出來做這個盟主,也不會有亂人盟。”
“沒藏颯乙卻全不相同,他太過狂妄,要替天下武林人做主,做一切主,好事做主,壞事也要做主。全天下的事,全都要交到他一個人手裡,江湖要成他手裡的玩物,他愛怎樣那就怎樣,這不太可怕了麼?”說著站起身,搖頭道:“實在太可怕了。”
“月兒你想,打服江湖後,這銀錢怎麼收?由誰來收?由誰來用?怎樣來用?誰是窮人?誰又不是窮人?誰更窮些?窮人太多,救助不過來時,先助誰後助誰?助誰不助誰?是不是要先救崆峒派的人?這些事,天地神明都排布不開,沒藏颯乙他就能做到?憑什麼?就憑他武功通神入聖?”
“他若不知道自己根本就做不到,那就是一個渾人,一個瘋子,一個武功高到極頂的瘋子。他若明知道自己做不到,更做不好,卻又拿這話來騙人,不是邪徒邪說又是什麼?”
蘇夷月道:“這麼好的事,怎就做不到呢?我不信。”
蘇夫人道:“你七八歲時,就跟祖師婆婆去了衡山,我跟你爹爹教護不周,是以少知世事。今天我也就多說些。夜大俠,這卻不是我這人愛多話。”
夜洪水忙道:“夫人不妨細細說說,我也一併長些見識。”說著端然正坐,一副受教模樣。
蘇夫人道:“一個人,一個家,一個部族,乃至於一國一邦,若想生息不滅,有兩件事頂頂要緊。一是要能製造出百樣物貨來供人花用,二是要能看護住所造的各樣物事,別讓外人欺騙劫奪了去。這兩件事已然很是艱難,但只要肯出力做工做活,肯省儉花用,不怕辛苦,再能不怕死,敢跟惡人去鬥,也都勉強還能做到。再說了,想要活命,也不得不這樣去做。”
“能活下去了,世人卻又不知足了,就想活得舒適些,活得更有趣些,想穿絲綢綾羅,不想穿粗布,想吃肉,不想吃菜,想聽曲子、聽戲解悶,想要有人來服侍他。有了一個傭人,他還想要兩個,各種念頭可就是無窮無盡了。你也想要好的,我也想要好的,天底下哪有這麼多的好東西供人來享用?月兒,你說這該怎樣去辦?”
蘇夷月道:“有本領的人,有用的人,那就吃好的,穿好的。沒本領的,就只吃差的,用差的,這怪不得別人。”
蘇夫人道:“什麼樣的人,叫做有本領?”
蘇夷月小心說道:“能賺錢的人,能憑真正本領賺錢的人,那就是有本領的人。這個農夫收得糧食多,他就該吃得好點,這家的酒造得好,賺的錢多,他就吃得好點。這是該當的,別人嫉妒也沒有用。”
蘇夫人道:“為賊作寇,偷搶拐騙,搶來的,奪來的銀錢,這都不能算吧?”
蘇夷月道:“當然不能算,這些人,全都該一刀殺了。”凝神戒備,小心作答,生怕一不留神說出錯話。
蘇夫人道:“全都該殺,這話只是你說的。他們,那些賊寇自己卻不這麼想,他們只會以為,能搶能騙就是有本領,就該吃好的,用好的,就該享受。他們以為,那些真正出力幹活的人,全都是傻瓜,賊寇才是真正聰明的人,人上之人。我這樣想過,你也這樣想過,人人全都這樣想過。心裡頭想過,這不算是恥辱,真正放手去搶,去享用,那才是恥辱。”
“你能搶別人的,別人也就能搶你的,你殺人,人殺你,殺來殺去,再沒有個停歇。所以說,一個人,如果沒有絕高的本領,就不能真正靠搶靠殺過上好日子。這原本是件好事,照理,世上就該沒有多少搶奪劫掠,全都靠真正本領去過活。”
蘇夫人娓娓而談,話語極尋常,眾人卻聽得很是用心。這些至理,人人都在自己心頭猜想過,卻少有師長肯言及。
蘇夫人道:“但人不同於禽獸畜生,人有心機。人不能游水,就造出了舟船,能渡江渡海,不能奔跑,就馴養出了馬匹,可見心機之力甚大。若要將這份心機都用到劫奪上,造惡便也極大。”
夜洪水嘆道:“人的心機,十成中倒有八成九成用在了劫奪為惡上,只有一成兩成做了好事。”
蘇夫人笑道:“這樣說,未免過苛,總有三成四成做了好事。以智計心機來搶奪做惡,原本力弱不能做惡的,也能做惡了,不敢為惡的,也都敢了。做了惡,也未必就會有報應,靠智計為惡,還真就能過上好日子,不光沒有抱應,反還會落下一個好名聲,因此這世上的惡,也就數之不盡了。”
蘇夷月看了看瞿靈玓,說道:“他們都是打服了賊人,叫賊人去替他們搶,是麼?或是去搶盜賊的,劫來銀子,自己大吃大用,只分不多幾兩給窮人,還落了個劫富濟貧的好名聲,是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