跋鋒寒神情有些迷茫:“我不知道距離上一次喚我名字的人已經過去多久,只覺得過了很久很久,久到時間概念都模糊了。”他驀的神色落寞道:“自從我被人下毒算計,至今已太久未曾與人言語,如果不是因為還有些存在價值,昔日即便因為寒冰封凍,減緩了毒素擴散,早晚也會在日復一日的寒氣侵蝕下成為那陰冷海底中的一具枯骨。”
他語速很慢,但是隨著開口次數增多,他言語漸漸流暢。
雖然程雪對跋鋒寒有諸多好奇,但是仍未料到他會主動說與自己聽。
她與跋鋒寒萍水相逢,對於跋鋒寒所說的存在價值並沒有細究。說不出為何,程雪只是單純感覺他並非表面看上去那般冷漠,同時對他的遭遇感到傷心難過。心裡對他的戒備不自覺的又放下許多,甚至她自己都沒有意識到這種內心微妙的變化。
跋鋒寒把目光從程雪俏臉移向火堆,靜默很久後森然道:“既然天不讓我死,我就必定會加倍奉還他們。”
火光忽明忽暗,照映著他桀驁的臉龐。
聽完跋鋒寒的言語,程雪忽然想到此次商隊的遭遇,忍不住問道:“海上出現那麼多的冰山是不是因為你?”
程雪雖然不修武道,但從小耳濡目染,知道一些實力強悍的古武者和靈者確有改變自然的力量,但仔細想想,跋鋒寒也不過與自己哥哥年齡相仿,又怎麼可能擁有那種改變自然的至強能力。
見跋鋒寒沒有理睬自己的意思,程雪只餘一聲輕嘆。
之後兩人再無說話,只有遠處傳來隱約的海潮聲和偶爾響起的柴火爆裂聲似在緩和沉悶的氛圍。
夜色漸深。
程雪伸展纖腰,輕聲道:“我去睡了。”起身欲進內洞。
跋鋒寒出聲叫住她,將白日裡處理過的熊皮扔到她懷裡,接著捱往石壁假寐。
程雪從小含著金匙長大,卻沒有養成嬌貴的性子,雖然熊皮經過簡單處理,依舊氣味兒很重,但程雪還能忍受。她纖手撫摸過暖和柔軟的絨毛,美眸中漣波旖旎。
一夜無話。
翌日清晨,兩人一早醒來,吃過些食物後,跋鋒寒走到洞口駐足片晌,旋又轉身對程雪道:“今日風向有變,我去海邊看看有無往來船隻。”言罷舉步離開。
程雪目光有些複雜的望著他消失在洞口,片晌後跟了上去。
此時,已走出數丈的跋鋒寒止步望向她,那雙彷彿對所有人事漠不關心的眼睛好像在說,你又跟著我幹麼。
程雪避開他投來的目光,垂頭囁嚅道:“我和你同道去。”
海岸邊腥風撲面,潮水漸退,暴露出大片礁石。昨晚那場大雪未能在島上留下任何痕跡。
跋鋒寒望著海面冉冉升起的紅日,分辨出方向,轉身指向另一片大海,道:“西邊這片海域是所有船隻的必經之路,如果運氣好些,今日就可離島。”
程雪俏立在跋鋒寒視野之外,美眸從他稜角分明的側臉移向大海,接著走上前與他並排而立,迎著海風深深呼吸,彷彿下了很大決心道:“昨日那樣晴朗,我是說昨日午後,你怎知曉入夜會有雪呢?”
她並非善於言語的女子,以至想出這樣一個拙劣的話題。
跋鋒寒道:“雖然昨日清晨陰雲凝聚,直至晌午時分陽氣回升,始消匿於無形,但是到了傍晚,陰陽交匯,陽氣由極盛轉而極衰,被驅散的陰雲重新凝聚,且因傍晚時分陰氣較之清晨更盛,雲層更加厚密,白日裡升騰凝聚的大量水汽,到了晚間天氣轉涼,就會化作冰雪降落。”
程雪仰望蒼穹,嚮往道:“我首次聽到雪花從天上飄落人間,竟有這麼奇妙的過程。”頓了頓,續道:“這項看天氣的本領,我可以學麼?”
跋鋒寒把目光轉向她,發現她也望著自己。
四目相對。
跋鋒寒注視著她,淡然道:“會很難,這項本領需要耳濡目染,日積月累,眼下卻沒有那樣多的時間。”之後看向溼漉漉地面,忽然想起什麼,旋又說道:“你且待在原地,莫走遠了。”
程雪尚未從被拒絕的失落中回過神,跋鋒寒已經向來時的方向掠去。
回到暫住的石洞,裡面的火堆已燃燒殆盡。跋鋒寒拾起幾塊木炭包裹在來時收集的大量苔蘚中。
苔蘚在島上隨處可見,本是很好的燃料,如今被雪水浸的半溼,正好用來在遇到往來船隻時製造濃煙。
待他將包裹著木炭的苔蘚紮成捆,縛在背上,步出石洞後,忽然一陣莫名地悸動,竟生出被人窺視的感覺。
跋鋒寒目光凜冽,心有感應的朝遠處山上望去。遠遠看見山頂上一個高大的身影正弓著身子,面對著他一動不動。
跋鋒寒眉頭輕蹙,體內靈氣瘋狂運轉的同時,整個人沒有絲毫猶豫的朝山頂急速掠去。
對於被千年寒冰封凍三年的跋鋒寒來說,沒有什麼比無力的被死亡侵蝕更加恐怖。他已經死過一次,決不允許任何未知因素再次威脅到他的生命。
然而,在掠到山頂的時候,跋鋒寒卻猛地定住。他先前看到的身影,竟是一具枯骨紮成的假人。
破爛的帆布披在假人身上,一根木頭頂在假人腰際,使其躬身而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