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位奇人是誰?”
“此人姓宋名獻策,乃是柳莊相術的傳人,當年曾給當今皇上測過字,那時崇禎還在潛邸做信王。不想給人暗算,傷及骨骼經絡,身材如嬰孩一般,人稱宋矮子。自此之後,四海飄萍,江湖寄身,靠賣卜算卦為生,其實懷王佐之才,待時而動,心裡想著風雲際會,有一番作為。”
“等攻破洛陽,必去請他。”李自成撥轉馬頭,緩轡回營。
福王府巍峨壯麗,遠遠超出一個平常藩王的規格,五楹的朱漆府門,一色的黃色琉璃瓦。府門前一對漢白玉獅子栩栩如生,有著無上威嚴。王府的殿宇、花園等都仿照北京紫禁城的體制,只是略小了一些。奪嫡爭儲位已成陳年往事,福王朱常洵已是五十六歲的花甲老人,早沒了當年的雄心壯志,他最喜歡的是醇酒美人,養了一個大戲班子,每日擁著美人聽戲飲酒,從不厭倦。王府東邊的一座僻靜宮院裡,笙、簫、琵琶之聲不絕如縷,飄蕩在宮院上空。
檀板輕敲,曲調婉轉。炭火正旺,福王懶慵地半躺半靠,渾圓的身子幾乎塞滿了鋪著貂皮錦褥的寬大紫檀圈椅,兩腳伸到紅絨厚墊的雕花檀木矮几上。跟前的紅氍毹上,一個樂伎竟穿著羅衣,曼聲清唱:風靜簾閒,透紗窗麝蘭香散,啟朱扉搖響雙環。絳臺高,金荷小,銀釭猶燦。比及將暖帳輕彈,先揭起這梅紅羅軟簾偷看……福王睜開睡眼,盯著眼前輕歌曼舞的女伎,淫笑道:“你偷看到了什麼?想必是那人脫得光溜溜的,你也脫了吧!”
女伎不敢違命,脫去外衣,露出一抹大紅的兜肚兒。福王意猶未盡,催促道:“這屋裡溫暖如春,怕什麼?冷不著你,再脫再脫,一件不留!”
女伎看看紅氍毹旁手持笛、簫諸色樂器的一干姐妹,大覺尷尬。她身隸樂籍,本來賣藝不賣身,可一入王府,只得任由福王擺佈,但在眾位姐妹面前**,頗覺不堪。正在躊躇,一個太監掀簾進來,向福王躬身稟道:“呂維祺求見,說有緊要大事。”
“什麼緊要大事,非得這個時候來?”
太監俯下身子勸道:“王爺,呂大人已等候多時了,急得坐臥不安,在院子裡不停地亂轉,嘆息不止,口口聲聲說為洛陽城官紳百姓的死活而來。”
“怎麼要死要活的,是要天塌還是地陷?真是奇聞!”
“近來闖賊聲勢很大,兵馬已到宜陽、永寧城外,聲言要破洛陽……”
福王半睜倦眼,不耐煩地說:“不必說了,宣他進來吧!”又瞥一眼半裸的女伎,命太監道:“晚膳後,送她到寢宮來。”
朱常洵吃力地翻身起來,換了衣冠,剛剛坐好。呂維祺便被帶進殿內,行了跪拜禮。福王吩咐賜座賜茶,喘息著問道:“先生有什麼要緊的事,非見寡人不可?”
“王爺可聽到城中的童謠?”
“寡人長於深宮,難出府門一步,如何得知?你說吧!”
“吃他娘,穿他娘,開了大門迎闖王。闖王來時不納糧!”呂維祺乃是理學宿儒,平日何曾說過這等粗鄙的話,老臉紅漲,急忙掩飾道:“還有一首略雅的:朝求升,暮求合,近來貧漢難存活。早早開門拜闖王,管教大小都歡悅。”
“這主何吉凶?”
“大凶之兆。王爺沒聽說闖賊兵臨城下了?”
福王打了個哈欠,手撫著凸起的肚子道:“那些賊人不過虛張聲勢。洛陽經賊也不是這一回了,不都是有驚無險嗎?如此堅城,何懼草寇!”
“此次與以往都不相同,洛陽是親藩封國重地,萬萬不可大意。流賊奸擄燒殺並不可怕,可怕的是他們不奸擄燒殺,同朝廷爭奪人心。闖賊入豫,遍發揭帖,偽行仁義,收拾民心,其志確實志不在小,非一般草寇可比。倘若人心思變,百姓頓忘我大明三百年雨露之恩,焚香迎賊,河洛瓦解,瞬息之間。”
“寡人已向朝廷請了援兵入衛。”
“冰天雪地,來援的將士們都駐紮在城外,糧餉又不能及時供給,飢寒交迫,哪裡有心思殺賊守城?城中饑民甚多,怨言沸騰,難免沒有從賊之心,洛陽危在旦夕呀!”
“依先生之見……”福王一陣心跳,大口喘息一會兒,連咳幾聲,憋得臉色紫紅。
“恕臣直言了。一是請城外將士入城守衛,二是出金銀養兵,散糧食濟民。軍心固,民情安,洛陽穩如泰山。不然,禍必不測。”
“哼,原是逼寡人出錢的!”福王恍然大悟,有些惱怒地看著呂維祺問道:“守城之責,怎麼都落到寡人身上了?如此還要那些文武官員做什麼?白拿朝廷俸祿麼?”
呂維祺為難道:“洛陽文武無錢無糧,實在一籌莫展。”
“軍餉不足,怎麼不向朝廷請求,卻要先生來向寡人伸手?他們怎麼不自己來討餉?”朱常詢忿然作色,厲聲道:“皇上向戚畹捐助,都沒驚動各地的藩王,你們竟敢動寡人的心思,好大膽,好大膽!洛陽城守不好,自有大明國法在,看他們哪個有此狗膽?”從座上站起身來,推開兩個太監過來攙扶的手,氣喘喘地出殿而去。
呂維祺孤零零地發呆,頓足悲呼道:“大事去矣!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王爺何等尊貴的人,竟捨身犯險,不以社稷為念,將何以見二祖列宗於地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