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良玉剛走進後院,一個儀表堂堂的漢子納頭便拜,神色極為謙恭地說道:“小人馬元利叩見鎮臺大人。”
“你火燒谷城縣衙,逼死縣令阮之鈿,犯了什麼罪,你該明白。平賊將軍的行轅是什麼地方,龍潭虎穴你也敢闖,好大的狗膽!”
“小人是來救大人的。”
“哈哈哈……”左良玉不怒反笑,逼問道:“你要說不出子醜寅卯,跑到這裡胡謅,割了你的舌頭餵狗!”
“大人息怒,容小人慢慢回稟。”
“本鎮看你耍什麼花招?”左良玉大步邁進花廳,仰坐在一張大椅上。
馬元利緊跟在後面,摸出一個油紙包,雙手呈上道:“這是我家主人給大人的書信,請大人過目。”
“他孃的,張獻忠這個狗孃養的,知道老子不識幾個字,還寫什麼書信!有屁就放,囉嗦什麼!”左良玉皺了皺眉頭,朝外喊道:“過來個識字的。”
一個幕僚接過書信,不緊不慢地朗讀道:“草民張獻忠再拜於崑山將軍麾下:瑪瑙山將軍得勝,已足以雪羅猴山之恥。不惟可邀朝廷之厚賞,亦可銷將軍之疑憂。古語云:輔車相依,唇亡齒寒。有獻忠在,將軍方可擁兵自重,長保富貴;獻忠若亡,則將軍必隨之。此理至明,敬望將軍三思,勿逼迫太甚。謹備菲儀數事,伏乞哂納。區區之意,專此布達,不勝惶恐待命之至!張獻忠頓首。”唸完,將書信並一份大紅禮單放在桌案上。
左良玉譏諷道:“你這匹夫還敢說來救本鎮,分明是張獻忠命你來向本鎮乞降求饒的!”
馬元利搖頭道:“鎮臺大人的話說錯了。治世重文,亂世崇武,若沒有了我們這些反賊也好草寇也罷,鎮臺大人能如此威風八面麼?古人云:高鳥盡,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敵國滅,謀臣亡。漢代的齊王韓信之死,鎮臺大人想必有所耳聞。大人自信與他相比,功勞是大是小?可後來韓信終究難逃一死,教人心寒呀!做大將的不死於戰場,卻斬首西市,誰願意有這樣的下場?如今楊閣部隱忍不發,是還要倚重大人,不然大人不會如此安逸悠閒,輕則免官去職,重則麼,大人自己理會得出。”
“放肆!”左良玉給他說中心事,一陣煩亂,但恐給人覺察出來,無法發作,緩和了語氣,似是無奈道:“皇上有旨,張獻忠曾驚祖陵,決不可赦。閣部大人也嚴令不許招撫,本鎮如何敢違命受降?”
“豈敢,豈敢!”馬元利笑了一笑,抱拳道:“不過大人所見有誤。我家主人並不是乞降,只想與大人相依為命,同享榮華富貴。再說,我家主人剛從谷城起事不久,朝廷信不過我們,自然也容不得,何必自討沒趣?說句到家的話,我們這些賊寇可是大人的潑天富貴呀!別看我們的命賤,可值不少銀子呢!若沒了我們,大人想剋扣軍餉都難,什麼時候軍餉足過?”
左良玉道:“你們這條緩兵之計騙不了本鎮。”
“是不是緩兵之計並不要緊,要緊的是我們心裡想著大人,為著大人的富貴前程,不想眼看大人這等蓋世名將遭人欺凌。務請大人三思。”
左良玉心裡暗覺受用,但依然陰沉著臉色道:“本鎮胸中自有主見,還要你指手畫腳?本鎮為朝廷大將,惟知剿賊報國,一切傳聞的話,都不放在心上。你這狡賊休要挑撥離間,順嘴胡說。還是趁天不亮離開的好。平利城中,楊閣部的耳目不少,一旦被人偵知,可不是好玩的。那時你就是送來金山銀海,本鎮也不會留情。或者立刻將你斬首,或者將你綁送襄陽。”
“小人既敢來平利城,早已將生死置之度外。鎮臺大人殺了我不難,可於我家主人何傷?”
“十天以來,督師大人不斷羽檄督催。今日黃昏,又有檄文發來,督催火急進兵。本鎮親領大軍進剿,張獻忠不過一千多人馬,已成驚弓之鳥,還能飛上天去?”
“大人還是要進兵?”
“職責所在,豈可翫忽?”
“窮寇莫追,大人不怕把我們逼急了,反身咬你一口?依小人之見,還是網開一面的好。”
“你怕了?”
“小人怕什麼?原本就是一條賤命,赤條條來去無牽掛,倒是有什麼閃失,大人卻不好交待。”
“區區一千多人馬,勢必聞風而逃,本鎮能有什麼閃失?”
馬元利冷笑一聲,說道:“我家主人豈會與鎮臺大人硬拼,那是莽漢子的做法!小人也不必隱瞞,我家主人已躲入興歸山中,與曹操大軍會師。興山、秭歸一帶,綿延數百里盡是高山峻嶺,道路崎嶇,處處可以藏身,處處可以設伏,處處可以堅守。大人進兵倘若勞師無功,那顆平賊將軍大印還能保得住麼?若平賊將軍大印給賀瘋子奪去,不惟是大人終身之恥,半生威名也都敗壞了。羅猴山之戰,大人敗在了哪裡?就是敗在地利上。如今我家主人人單勢孤,大人盡佔天時,但仍不佔地利。天時不如地利,更不如人和呀!”
“你想教本鎮怎麼樣?”
“大人最好暫時按兵不動,就地休養士馬,自然不會有進兵受挫之憂。”
“違抗軍令,本鎮豈不是要背逗留不進之罪?”
“當年大人不受熊文燦節制,又能如何了?他還不是拿大人沒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