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周皇后躊躇起來。
“朕知道,你是想教她服個軟陪個罪,可如此一來,你不怕有人說你心胸狹窄了?田妃已為朕養育了三個兒子,五皇子活潑可愛,深得朕歡心,尚且年幼,此事還是不要計較了為好。”
周皇后恍然明白自己雖貴為皇后,但在皇上心中卻不如田妃,她朝四下看了一眼,見周圍的太監宮女似是都盯著自己,不由臉上一熱,她從來不曾在崇禎的面前大聲說話,但在眾太監和宮女面前崇禎不顧自己的臉面,如此袒護田妃,她頓感十分委屈,鼓足勇氣,噙著眼淚,顫聲說道:“皇上不可太偏心縱容,怎能因她一人壞了宮裡的規矩?若不借此時機給她點兒顏色看看,她一天比一天恃寵逞威,將臣妾這個皇后置於何地?不如讓了給她……”
崇禎不等她說完,厲聲斥責道:“胡說!朕息事寧人成了縱容田妃?你、你、你如此說,不是把朕看作了昏君麼?”
周皇后見他變了臉,心中駭然,低頭道:“臣妾不敢,也絕無藐視皇上之意。但田妃出身卑賤,性好嬉玩,不可再縱容了。若皇上於心不忍,臣妾就做一回惡人。”
“她怎麼卑賤了?”崇禎聳起眉毛。
周皇后深悔有些失言,一時不知如何對答。崇禎怒道:“快說呀!”
“臣妾聽、聽說她、她出身揚州瘦、瘦馬……”周皇后觸到崇禎凌厲的目光,渾身一陣哆嗦,她知道皇上動怒了。
“什麼是揚州瘦馬?”崇禎大聲追問,見周皇后閉口無語,命魏清慧道:“你說與朕聽!”
魏清慧不敢隱瞞,稟告道:“萬歲爺,養瘦馬在揚州是個賺錢的營生,有錢人家低價收買貧家童女,教以歌舞、琴棋、書畫,又以高價轉賣給官紳、商賈做小妾,俗稱‘瘦馬’。就像販馬者把瘦馬養肥,得高價……”
“混賬!”崇禎怒不可遏,堂堂一國之君竟會與那些官紳商賈一般討妾麼?他將周皇后用力一推。周後哪裡禁得住如此的猛力,踉蹌幾步,坐倒地下,腳上名為一瓣蓮的鞋子甩掉了一隻。魏清慧、吳婉容、馬元程等左右太監和宮女們立刻搶上前去,環跪在崇禎腳下,連聲呼喊:“皇爺息怒!皇爺息怒!”早有兩個宮女趕快給皇后穿好鞋子,攙扶起來。周皇后自從入了信王邸中,與崇禎結成患難夫妻,已有十幾年的光景了,沒想到他竟會在眾人面前動手推倒自己,一時羞憤交加,脫口叫道:“信王!信王!你忘了那年望吳臺上我是怎麼替你擔憂了!”掩面大哭起來。吳婉容怕她一時情急,再說出什麼斷情絕意的話來,更惹皇上震怒,給宮女們使個眼色,七手八腳將周皇后扶上鳳輦,向坤寧宮簇擁而去。崇禎餘怒未息,望望腳下仍跪著的太監和宮女,踢了魏清慧一腳,罵道:“什麼揚州瘦馬,你是怎麼知道的?怎敢瞞著朕!”恨恨地哼了一聲,轉身回了乾清宮東暖閣。
崇禎在暖閣中坐了一會兒,心中的怒氣一越來越盛,恨不得闖入承乾宮中,當面質問田貴妃,弄個清楚明白。但轉念一想,如此莽撞,未必問得出真情,不如等氣消了再追查。他忍著煩惱,批閱從各地送來的塘報和奏疏,大部分都是關於災情、民變和催請軍餉的。他在心中自問:“國庫如洗,怎麼好呢?”正自煩悶,馬元程進來稟報楊嗣昌求見,崇禎急命宣入賜座。
楊嗣昌年前就接到了洪承疇、孫傳庭聯名拜發的請餉摺子,眼看到了年關,他不忍教皇上勞心過不好年,與首輔薛國觀商量暫且壓下了,但心頭一直惴惴不安,洪承疇正與孫傳庭籌劃著在潼關一帶伏擊流賊,生恐因糧餉不足,軍心生變,勢必貽誤戰機,罪責可就大了。因此朝賀過後,他急忙揣著洪承疇的摺子趕到乾清宮。崇禎看了摺子,半晌才說:“朕知道你年前將所有請餉請兵的文書一律壓下了,可能壓到幾時?去年江北、湖廣、四川、陝西、山西、河南、山東……災荒慘重,甚至像蘇州和嘉興一帶的魚米之鄉,也遇到旱災、蝗災,糧價騰躍,不斷有百姓成群結隊,公然搶糧鬧事。他們只知道向朕討餉,朕哪裡來這許多的銀子!”
“古語說:君憂臣辱,君辱臣死。臣見皇上焦勞國事,實在慚愧無地。”楊嗣昌起身道:“臣倒是想了個法子,只是一直躊躇不決,不敢貿然說出。”
“說說吧!朕倚你為股肱,就該知無不言嘛!”崇禎招手示意他坐下。
楊嗣昌侃侃說道:“兵法上說:置之死地而後生,長痛不如短痛,惟今之計只有加派餉銀,以補急需。”
“如何加派?”
“每畝田加徵一分銀子,全國可得七百三十四萬兩。”
“以何名目加派?”
“臣想可以練兵為名,加徵練餉。”
崇禎沉思道:“自萬曆四十六年徵收遼餉,每畝田加徵銀九厘,崇禎四年把田課提高到一分二厘,派銀六百六十七萬餘兩,除兵荒蠲免,實徵銀五百二十二萬餘兩,另加關稅、鹽課及雜項,共徵銀七百四十萬八千多兩。去年又開徵剿餉兩百八十萬兩,原議只徵一年,看樣子今年也難以停止。若再徵練餉,各種賦稅累計算來,已高達兩千萬,全國每年正稅尚不足一千萬兩,這樣敲骨吸髓不是個法子,何況不僅洪承疇一處急需糧餉,必要慎重。再說各地徵集起來送到陝西,半年的工夫也未必能夠,實在是緩不濟急呀!”
楊嗣昌頌揚道:“皇上所慮周詳,又有悲天憫人的菩薩心腸,那些無知小民竟不知仰體聖意,實在、實在是愚不可及。”
“嗯,民智未開,不可強逼他們,不然又會造反鬧事。”崇禎對簾外侍候的馬元程命道:“快叫張至發來。”
首輔張至發不知道皇上突然召見有什麼大事,一路上心中七上八下。他接溫體仁做了首輔,但才智、機變相去甚遠,他深知皇上多疑刻察,害怕應對失誤,招來禍患,進殿跪拜時,神情兀自有些慌張,誤踩住自己的袍角,幾乎跌倒。崇禎雖看不慣他的狼狽模樣,卻照例賜了座,緩聲說道:“朕召見先生,是為詳議糧餉,目前國事如焚,軍情峻急,不能一日缺餉。先生有何良策教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