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迎祥搖頭道:“遲了。箭毒已流入心脈,砍了胳膊也於事無補。”
顧君恩神情大變,一改平日斯文的模樣,將尖刀摔在地上,擦出一串火星,抱頭坐地上,喃喃而語道:“那怎麼辦、怎麼辦?”
“給我端一碗酒來。”
顧君恩阻攔道:“萬萬吃不得酒呀!不然那毒執行得更快了。”
“大丈夫笑談生死,無須躲躲閃閃!再說酒能止痛,給我一碗。”
“不、不……說什麼也不能喝!”
“拿酒來!”高迎祥眉毛猛的一挑,語調淒厲悲涼,面色登時有幾分猙獰。
顧君恩無奈,知道無法再攔,一個親兵哽咽著捧了滿滿一碗酒,抖抖地放在高迎祥腳下,眼淚無聲地墜在酒碗裡。高迎祥朝眾人招手道:“你們都過來!”眾人紛紛圍攏上來,高迎祥左手吃力地端起酒碗,哈哈一笑道:“眾位兄弟,我高迎祥與你們征戰多年,廝守的日子比親生父母、同胞兄弟都多!今日我要先走一步了,咱們兄弟一場,說不得半個謝字,這碗酒權當是送別了。”他仰頭幹了,眼裡噙滿淚水。眾人齊刷刷地跪在他面前,嗚咽不止,洞裡一片哭聲。
高迎祥並不勸阻,依然高聲叫道:“再來一碗!”
顧君恩跪行兩步,拉住他的手道:“闖王,趁著毒性尚未發作,我們護著你去找闖將,一起殺出去!”
“不能夠了。君恩,不是我沒有求生之心,只是我怕連個廢人也不如了,這麼多人護送我,勢必惹人注目,容易給官軍發覺,拖累大夥兒難以脫身。就是拼命殺出了峪口,也解不了箭毒,我活不了幾天,反而白白多送了兄弟們的性命!”高迎祥吞下一大口酒,咳了兩聲,調息一會兒,接著說道:“你帶著弟兄們先走,我將官軍引到洞口,你們乘機衝出,多活一個是一個。只要你們喝酒時,給我擺上一碗,我就知足了。”
顧君恩垂淚道:“不護送你出谷,我有什麼臉面去見闖將?”
“快走!”高迎祥擺擺手。
“闖王……”眾人齊聲哀告。
高迎祥支撐著身子站起來,將酒大口喝下,砰的一聲,摔得酒碗粉碎,吼道:“走”隨即順著石壁緩緩倒下。
顧君恩上前一探,他鼻息微弱,已然昏了過去,急忙命人抬出山洞,向山坡下退走。山頂的官軍聽到動靜,齊聲吶喊:“賊人跑了,快放箭!”
顛簸與吶喊驚醒了高迎祥,他掙扎著坐起身,喝道:“我高迎祥在此,不怕死的過來!”
“不準放箭,要活捉賊王,進京獻俘!”火把和星光之下,一個輕袍緩帶的文士揮舞寶劍,威風凜凜地在山頂大喊。官軍登時如潮水般湧下山頭,高迎祥大急,“扶我上馬!”登時眼前金星飛濺,又昏了過去……
仲春時節,豔陽高照。午門城闕上九楹重簷廡殿頂式門樓,朝南的三十六扇彤扉齊齊洞開,居中的城樓巍峨莊嚴,鋪著黃色琉璃瓦,頂上一對五爪金龍,昂首盤旋,凌空欲飛,門樓前楹當中設帳幄御座。樓前廣場上,文武百官和孫傳庭帶來的獻俘將校一大早就趕來左右依次肅立,躬身等待著皇帝的駕臨。廣場正中稍南設獻俘之位,四周整齊地排列著數萬禁軍,一個個衣甲鮮明,威風十足。一些年紀高大的百姓遠遠地觀望、議論著。
接到孫傳庭的捷報,崇禎便從省愆居出來,沐浴更衣,臨朝議定了舉行獻俘之禮,遣官奏告天地、宗廟、社稷、嶽瀆、山川、宮觀及在京十里以內神祠。兵部以所謂“露布”奏聞,禮部出告示曉諭百姓,京師中年過六十者齊集午門觀禮。剛交五鼓,他就吩咐起駕,乾清宮的掌事宮女魏清慧早已備好皮弁服,綴著五彩玉石的烏紗帽,一襲絳紗龍袍,跨上太平騟,顧盼自豪地沿著馬道馳上午門,在一片山呼萬歲聲中,將杏黃絲韁拋與馬元程,在龍椅上端坐,百官三呼萬歲行禮。
吱啞啞……隨著刺耳的聲音傳出,一個碩大的木籠給幾十個身罩紅衣的刀斧手簇擁著推來,掀開木籠上的青布罩,裡面赫然是披頭散髮的高迎祥,僅數十天的光景,他的模樣依然大變,雙頰深陷,身上的白袍汙濁不堪。孫傳庭出班奏道:“臣等奉旨,將闖賊獻俘闕下,候旨定奪。”
崇禎按捺住心中的火氣,威嚴說道:“拿去!著法司會官,將這膽大妄為的賊子凌遲。”
王德化朝下喊道:“萬歲爺有旨,剮了!”
木籠大開,刀斧手將高迎祥拖出來,高迎祥怨毒地盯著旁邊的孫傳庭道:“你的解藥遠勝過毒藥!”
孫傳庭冷笑道:“哼!你一介草民也能得見天顏,已是莫大榮耀了。好生改悔罷,閻王面前求個好的託生,贖贖罪過!”
“剮了他!剮了他!剮了他!”數萬禁軍和百姓一起叫喊,其聲震天,令人心蕩神驚。
王德化問道:“萬歲爺,割多少刀?”
崇禎起身,向下望著高迎祥,眼前彷彿看到了鳳陽那沖天的火光,他戟指厲聲罵道:“當年叛逆劉瑾凌遲三日,割了三千三百刀。闖賊焚燬皇陵,辱沒祖宗,再加三百刀,然後燔屍揚灰,萬劫不復。朕要親眼看著他求生不能,哀嚎而死!”
上來兩個刀斧手,七手八腳將高迎祥的衣服撕扯下來,裸露全身,用漁網緊緊勒住他的身子,渾身的筋肉一塊塊從網眼中鼓出。一刀、兩刀、三刀、四刀……由上而下,依次割下,每塊指甲蓋大小,用刀極是小心翼翼,生怕割得深了,犯人不足該割之數而死。那些紅豔豔的小肉片被扔進小筐,如同將要剁好的肉醬,兀自滴著淋漓的血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