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外節氣雖晚,可畢竟已是四月天,盛京城內外一派燦爛春光,薰風送暖,遊人如織。天啟五年,努爾哈赤將都城從遼陽遷來瀋陽中衛,大興土木,修築了一座八門的堅城,改名盛京,盛京取代遼陽而成遼東第一名邑,煙柳畫橋,戶盈羅綺,人煙稠密,商賈雲集。城正中聳立著一片巍峨的宮闕,四周圍以高大的紅色宮牆,金瓦殿堂,雕樑畫棟,氣勢莊嚴,富麗堂皇。宮闕內外修葺一新,全城大街小巷打掃得乾乾淨淨,放佛過年一般。欽天監已擇定吉日,皇太極就要上尊號即皇帝位了。
晨光熹微,高大威猛的皇太極一身明黃的袞服,騎著隨自己征戰多年的名駒小白,在百官的簇擁下,前往德盛門外的天壇祭告天地。望見天壇,他遠遠地下了馬,緩步走到壇下。壇上擺放一張鋪有黃綾緞的香案,設天帝神位,並排供奉著牛、羊、豬三牲,碩大的香爐裡盛滿了篩過的細土。壇下四周遍插滿洲八旗、蒙古八旗、漢軍旗各色旗幟,五彩斑斕,迎風舒捲。皇太極回身掃視一遍,見諸貝勒大臣和百官分東西列於天壇兩側,外面佈列數層八旗兵,束裝肅立。哥哥大貝勒代善身後,依次是濟爾哈朗、多爾袞、多鐸、嶽託、豪格、阿巴泰、阿濟格、杜度等諸兄弟子侄,接著是額駙揚古利、固山額真譚泰、宗室拜尹圖、葉克舒、葉臣、阿山、伊爾登、達爾漢,再往下便是蒙古八固山額真、六部大臣、都元帥孔有德、總兵官耿仲明、尚可喜、石廷柱、馬光遠;外藩蒙古有察哈爾部、科爾沁部、扎賚特部、杜爾伯特部、郭爾羅斯部、敖漢部、奈曼部、巴林部、土默特部、扎魯特部、四子部、阿魯科爾沁部、翁牛特部、喀喇車哩克部、喀喇沁部、烏喇特部等十六部共四十九名貝勒,還有滿洲、蒙古、漢人文武百官都按各旗排列。兩個身穿異族服飾的朝鮮使臣也夾雜其間,顯得格外刺眼。
此刻,天色大亮,東方一片霞光。滿、漢兩名導引官來到皇太極面前,引領他來到壇前,拾階而上,面向天帝神位站立。贊禮官高呼:“上香!”皇太極在案前跪下,從導引官手中接過香,連上三次。接著,將帛和裝滿酒的爵恭敬地放到香案上。敬獻完畢,讀祝官手捧祝文登壇,面向西北跪下,高聲誦讀祝文。其文曰:“惟丙子年四月十一日,滿洲國皇帝、臣皇太極敢昭告於皇天后土之神曰:臣以眇躬,嗣位以來,常思置器之重,時深履薄之虞,夜寐夙興,兢兢業業,十年於此,幸賴皇穹降佑,克興祖、父基業,征服朝鮮,混一蒙古,更獲玉璽,遠拓疆土。今內外臣民,謬推臣功,合稱尊號,以副天心。臣以明人尚為敵國,尊號不可遽稱,固辭弗獲,勉徇群情,踐天子位,建國號曰大清,改元為崇德元年。竊思恩澤未布,生民未安,涼德懷慚,益深乾惕,伏惟帝心昭鑑,永佑家邦。臣不勝惶悚之至,謹以奏聞。”
宣讀完祝文,代善率眾貝勒王公大臣下跪大聲喊道:“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皇太極面帶微笑道:“平身。”掃視著眾人,揚聲道:“諸貝勒大臣屢次上表勸進,朕思之再三,也拒之再三,自慚大業未成之前,先受尊號,妄自尊大,恐上天降罪,是以躊躇不決,朕何德何能?”
代善道:“當年父汗以十三副遺甲起兵,東征西討,開拓疆土,臨終之時尚有兩大心願,一是伐明,二是平察哈爾。皇上幾度伐明,收穫甚豐,大長志氣。如今察哈爾已然臣服,又獲元朝傳國玉璽,實屬天命所歸,神意昭然,請皇上萬勿謙辭。”
眾人齊聲道:“請皇上稱帝即位,我等盟誓效忠!”
皇太極點頭道:“你們既然都這樣想,朕不好再堅辭了。”
眾人齊呼道:“皇上聖明,天下之福!鴻名偉業,丕揚天下!”
皇太極笑道:“從今後以後,我大金正式建國號為大清,改元崇德。朕將兢兢業業,克興祖父基業,但願八旗軍民上下一心,揚我大清國威!”
眾人喊道:“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皇太極下壇進了搭好蓆棚中,在帷帳寶座上坐了,百官依次入座。皇太極將祭品親自分給百官,隨即回崇政殿受尊號。遠遠望見五間硬山式的宮闕正門,上面剛剛換好了金漆大匾,上寫著滿漢兩種文字“大清門”,與以五彩琉璃鑲造的殿宇正脊、垂脊及兩山的墀頭在春光中熠熠生輝。皇太極緩轡而行,穿過大清門,直至崇德殿前下馬。
崇德殿裡外粉飾一新,殿宇的模樣仿造北京的皇極殿,五間九檁硬山式,前後有出廊,開闢隔扇門,四周圍以石雕欄杆,雕刻麒麟、獅子、葵、蓮等圖案,頂蓋黃琉璃瓦鑲綠剪邊。殿前東置日晷,西設嘉量。皇太極抬眼望望兩個圓形殿柱間雕刻的那條雲龍,龍頭探出簷外,龍尾直入殿中,飛騰咆哮,叱吒風雲,會心地一笑。在導引官引領下,由大殿正面拾階登殿,邁上堂陛,入坐金交椅,百官仍分左右兩班站立。登時樂聲大作,贊禮官高呼:“跪!叩!”百官行叩首禮。贊禮官又呼:“跪!”百官行三叩九拜大禮,多爾袞與科爾沁貝勒巴達禮、多鐸與豪格雙雙從左邊班列中站出,嶽託與察哈爾林丹汗之子額哲、杜度與孔有德雙雙從右邊班列中站出,兩人合捧一枚皇帝御用之寶,上前跪獻。皇太極含笑示意接過,忽然卻發現那兩個朝鮮使臣立而不跪,一人負手挺胸踱步不止,一人滿臉的冷笑。他不動聲色地看著太監將玉璽收好,才喝問道:“你倆好大的膽子!這是什麼地方,朝會之所竟然如此無禮!”
一人哈哈大笑道:“我們跪的是天朝大國,豈是你們著蠻夷小邦?”
“你是何人?”
那人答道:“朝鮮使臣崔鳴吉。”又指著另一使臣道:“他是副使李承哲。”
皇太極不想在如此盛大的儀式上有絲毫閃失,忍住心中的怒氣,緩一緩面色,問道:“今日是朕的吉日,你們倨傲無禮,是要藐視朕麼?”
阿濟格與多鐸二人性子最急,不等皇太極下令,二人雙雙搶出,暴喝一聲,直撲到兩個使臣面前,各將他倆的手臂抓住。崔鳴吉與李承哲豈會甘心受制於人,奮力掙脫,“嗤”的一聲,衣袖登時撕裂,不想一下掙猛了,一齊重重跌在地上,頭上的帽子摔出老遠。阿濟格、多鐸見一招得手,豈肯罷休?欺身上前,雙手如鉤,緊緊抓住二人的袍襟,提離地面,二人卻待掙脫,無奈沒處著力,在空中手舞足蹈地亂喊亂叫,眾人見他們如此神勇,齊聲喝彩。阿濟格哈哈大笑,罵道:“皇上容你們觀禮,是多大的恩典,你們卻不知好歹,如此混賬!不給你們吃點兒苦頭,你們如何記得住?”
多鐸道:“哥哥,跟他們羅嗦什麼!”雙手一鬆,將李承哲跌在地上,兜身一腳,喝道:“還不跪下!”
崔鳴吉、李承哲二人狠狠地看了他們一眼,搖搖晃晃地站起,衣衫凌亂,髮簪已失,披散著頭髮,模樣狼狽不堪。二人將帽子撿起,端端正正地戴好了,依然沒有跪拜之意。阿濟格、多鐸大怒,要上前毆打,皇太極擺手阻止道:“放了他們!朕有話問。”阿濟格、多鐸朝二人揮了揮拳頭,退回原地,臉上怒氣不息。
皇太極揮手道:“取國寶來!”
兩個小太監抬著一個碩大的紫檀寶龕上來,小心地開啟龕盒,揭開明黃裹袱,皇太極伸手取出一方玉印,眾人眼前登時閃起一道柔潤的白光,那玉印方圓四寸,上紐有五條龍交繞在一起,一角上鑲著黃金。皇太極冷笑道:“你倆好生看看,這是什麼?”
崔鳴吉怔了半晌,答道:“是那顆傳國玉璽。”
“不錯。確是那顆用和氏璧做成的天下共寶,秦以後歷代帝王都以得此璽為符應。如今它在朕手裡,天命所歸,朕自該擁有四海,如何算是什麼蠻夷小邦?”
崔鳴吉頗不以為然,反駁道:“說什麼天命所歸?此玉璽來路不明,大可懷疑。當年元順帝敗棄中原,攜玉璽北逃大漠,崩於應昌府,此璽不知去向。二百多年後,一個牧羊人,看到他一隻羊,三天不吃草,在一個地方不停地以蹄刨地,牧羊人心生好奇,往下深挖,找到這方寶璽。他將此璽獻給了順帝的後人博碩克圖汗,後被察哈爾林丹汗奪取,林丹汗死後,留給了妃子蘇泰太后和兒子額哲,他們歸順後金,玉璽自然不會旁落他人之手。”
“不管是如何得到,這上面‘受命於天既壽永昌’八字篆文,自然應在朕身上,斷無可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