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印月說:“我已安排了小德子監視張嫣。”
“就是你身邊的那個陳德潤?還算機靈!只是他一身細嫩的皮肉,你真捨得他跑前跑後的?”魏忠賢大覺滿意,看著客印月滿身的肥肉,竟略帶淫穢地調笑起來。
張嫣剛踏入坤寧宮,就有一個年輕的太監急急過來跪下:“奴婢陳德潤給娘娘請安。”張嫣見他眉清目秀,說話斯文,手腳乾淨利索,頓生好感,命他起來,又問道:“你是哪裡來的?”
“回娘娘的話,奴婢伺候得老祖太太千歲好,就升做了坤寧宮總管。”陳德潤神色恭敬地答道。張嫣心中一驚,重新上下打量陳德潤道:“我並沒有換人的旨意。”
“老祖太太千歲看娘娘日夜操勞憂思,怕宮裡人手不夠,就舉薦奴婢來伺候娘娘。”
張嫣冷冷地說:“是來監視我的吧!”
陳德潤嚇得跪倒在地,叩頭道:“奴婢不敢,奴婢不敢!”
張嫣幾乎一字一頓地說:“知道就好!既然你來了我坤寧宮,就要懂規矩,若是吃裡爬外,也必是知道下場如何!”
陳德潤慌亂地應道:“是,是!奴婢忠於萬歲爺,也忠於皇后娘娘。”他本是極懂風月的妙人兒,在客印月的鹹安宮每日裡花前月下,過慣了風光旖旎的日子,享盡了女人的溫情,原以為哄騙女人的方法並沒有什麼不同,沒料到剛到坤寧宮就被迎面澆了一頭冷水,一時嚇得不知所措,面色蒼白,冷汗直流,風趣的言語和文雅的舉止自是難以使得出來。
張嫣也頗忌憚魏忠賢、客印月,見他嚇得哆嗦,便不再呵斥,換了臉色道:“你退下吧!忠心當差,我自會看重你。”陳德潤口中期期艾艾地退了出去。
張嫣在紫檀鑲金的龍鳳椅坐著,閉上眼睛,似是看見魏忠賢與客印月躲在宮裡的角落嘿然冷笑,注視著自己的一舉一動,那咄咄相逼的神氣,不禁使張嫣感到了無邊的恐懼。閉目靜養了一會兒,更覺身體疲乏得似乎支撐不住,渾身骨頭拆散了一般,痠軟得像剛剛蛻殼的樹蟬,蜷伏在鳳榻上,心裡紛亂不堪,額頭隱隱作痛,一刻也靜不下來,全無一點睡意。皇上沉痾難起,詔令不通於內外,魏忠賢大權在握,一旦恃強圖謀不軌,諸位藩王大多遠離京師,難以及時趕來勤王,自己一個柔弱女子,身無縛雞之力,如何是好?早定繼位人選,固然可以絕奸黨邪念,安天下民心,但奸黨勢大,恐怕未能登基,卻已身首異處了。張嫣頭疼欲裂,不敢再想下去,將眼睛緊緊閉著,剛剛有了一點兒朦朧的睡意,李宜笑悄悄走進來,輕聲稟報說:“兵部尚書崔大人求見。”
“宣!”張嫣翻身坐起,命將湘妃簾放下。
崔呈秀滿面笑容走進大殿,放下手中的牙青色包裹,隔著湘妃簾在施了君臣大禮,張嫣命人賜座,揶揄道:“崔尚書本事可真不小!聽說皇城都封了,不準外臣入內,你怎麼竟會來到坤寧宮?”
崔呈秀不以為意,笑道:“聽說娘娘這幾日心神焦慮,微臣特來給娘娘千歲分憂。”
張嫣不悅道:“我貴為天下之母,何需一個二品的外臣分憂?你身為兵部之長,理應時刻想著為國為民,報效朝廷才是,怎麼不在外廷思慮軍國大事,卻巴巴地趕到宮裡來?”
崔呈秀臉上一熱,辯解道:“內廷為天子之家,所謂天子家事既是國事。微臣所論之事若關乎社稷,內廷外廷當如廟堂江湖一般沒有分別。”
張嫣心裡暗哂,但他巧舌如簧,倒也難以辯駁,淡聲問道:“你所論的是什麼關乎社稷的大事?”
崔呈秀將那個牙青色包裹捧了獻上道:“聽說娘娘喜歡讀《史記》,微臣家裡正好有一部宋版的《史記》,請娘娘鑑賞。”
“若是這等大事倒不必了。宋版《史記》大內書庫怕是不下七、八部,還有六朝和唐人的卷子抄本,還會沒有善本供我讀麼?”
崔呈秀訕笑道:“那是自然,微臣帶回去就是。聽說娘娘精讀《史記》多遍,尤其喜歡《趙高傳》,不知可有此事?”
張嫣心中大驚,暗道:這乃是我與皇上的問答,當時旁邊並沒有幾個人,怎麼竟會被外臣知曉,那坤寧宮裡還有什麼私密可言?不禁氣惱道:“你這個兵部尚書什麼時候改做了大理寺正卿,竟跑到宮裡勘案推問來了?”
“微臣惶恐,只是隨口道及。敢問娘娘可喜歡《春申君傳》?”
“《春申君傳》?”
“李園及其女弟的故事,娘娘怎麼看?”
圖窮匕現,張嫣恍然大悟,反問道:“崔尚書必定也想知道我怎樣看《呂不韋傳》吧?”崔呈秀聽皇后語含譏諷,忙笑道:“微臣只是為娘娘今後的富貴著想。”
“你身為朝廷大臣,皇上恩賜你蟒衣玉帶,榮耀至極,難道就不為大明江山著想,不怕有負多年皇恩?”張嫣的語調不由高了起來。
崔呈秀囁嚅道:“皇上龍體不豫,儲君之位久虛,娘娘膝下又無所出,一旦皇上賓天,娘娘將依靠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