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爾耕撇嘴笑道:“緹騎四出,抓來詔獄,關的關,殺的殺,又有什麼不好辦的?當年的楊漣、左光斗、黃尊素、周順昌等人並沒有掀起多大的風浪。”
“田都督說得真輕巧!你是隻派了幾個人,可知道九千歲費了多少精神?”田吉陰陰地說。崔呈秀接著說道:“田大哥,打打殺殺固然不可少,但是遇事還應多用點腦子,再說用兵也講究個韜略呢!”
田爾耕冷笑道:“那些膽敢反對爹爹的,咱見一個殺一個,滅他九族,知情不報者連坐。看還有人敢捋咱的虎鬚不成?何必文縐縐地庸人自憂。”
“難道不怕激成民變?”倪文煥將仰在椅子上的肥胖身子一收,眼睛望望魏忠賢。魏忠賢依然無語,默然地看著眾人。客印月明白他心裡必是有了一些不快,尖聲說道:“俗言養兵千日,用在一時。九千歲這幾日一直寢食難安,今兒是要向你們討個計策的,怎麼自家窩兒裡鬥了起來?”屋內頓時寂靜下來,眾人的目光在魏忠賢和客印月的身上掃過,然後相互對視,不敢再爭執。
魏忠賢哈哈一笑:“不錯,是要求個長久富貴的法兒。你們剛才講得也各有情理,但咱家不想冒什麼風險,必要萬無一失。咱家如今年紀大了,榮華富貴享得也夠了,該吃的吃了,該玩兒的玩兒了。那先朝的王振、汪直、劉瑾怎麼樣?還不如咱家吧?要說咱家輸得起了,但還是不敢輸呀!想想你們跟隨了咱家這麼多年,要是一招不慎,導致滿盤皆輸,咱家也對不起你們和你們的子孫後代不是?”眾人聽了忙噤了聲,周應秋起身流淚道:“孩子們到了今天這個地步,全仗爹爹栽培提拔,爹爹所慮,非孩子們所及,但孩子們心懷愚忠,願效死力。有什麼打算,爹爹吩咐便是。”
魏忠賢環視一眼眾人說:“你們都是咱家的左膀右臂,倘若我們父子一心,什麼事兒不能成呢?”田爾耕看看身後的許顯純說:“爹爹,拿主意,動心眼兒,孩子們身為武夫,勇猛有餘,智謀不足,就出點蠻力吧!”
李永貞、塗文輔、石元雅、王國泰四個太監一直看著議論,也不甘落後於人,李永貞獻計說:“萬歲爺未有子嗣,一旦晏駕,依例當選立近支,以血脈而論,嫡親莫若信王,但是信王年屆十八,已經成人,恐難馴服掌握,日後行事相互多有掣肘,不如從旁支選一個年幼的孺子,由九千歲攝政,與現今的情勢當不會有什麼大異。如此,孩子們又能照享榮華富貴,天下依舊太平無事。”塗文輔附和道:“那就選立福王的孫子怎樣?當年神宗皇帝可是本來要立福王為太子的,這樣有理有據,也會減少朝野的猜忌。”
石元雅窺視著魏忠賢,見他將身子微微後仰,靠到椅背上,眯起眼睛,知道這幾句話很合他的心意,後悔被李永貞、塗文輔二人搶了頭功,就不敢怠慢,高聲說:“九千歲,小的也有一個計策,萬求老人家不要推辭。小的想九千歲是朝廷的擎天白玉柱,架海紫金梁,一旦龍馭賓天,九千歲何不登了大寶,統治天下?如此,必是大明之幸,萬民之福。”不料魏忠賢面色一沉,厲聲道:“咱家本是萬歲爺的輔臣,一向忠心耿耿,取而代之,豈不遭萬民唾罵?你怎麼竟想出這般狼心狗肺的主意,難道想將咱家置於不義之地?”
“自古天下有德者居之。當今朝野思治,可謂久矣!九千歲系天下眾望於一身,不可冷了大夥兒的一片熱腸!”王國泰媚笑道。
魏忠賢一拍椅子的扶手,大喝道:“怎麼還如此胡說?”眾人不敢出聲,魏忠賢怒氣衝衝地看著眾人,見他崔呈秀、田吉二人漠然地坐著,嘴角隱隱含著冷笑,問道:“呈秀、田吉,你們二人冷眼觀望,想必是還有什麼高見吧?”崔呈秀回道:“倒也不敢說是什麼高見,只是對李公公幾人所言有點兒擔憂。”
“二弟擔得哪門子的憂?你怎麼膽子越來越小了?”田爾耕滿不在乎地說。魏忠賢面色一沉,呵斥道:“不要多嘴,聽他說下去,做了好幾年的都督,竟還是這樣沉不住氣?”
崔呈秀看看田吉,田吉欠身說:“孩兒怕說出來掃了九千歲的興致,也拂了眾位弟兄的好意,不說也罷。”魏忠賢似有些不耐煩道:“說吧!咱家不怪你。”
“孩兒勸九千歲千萬不可聽信石元雅、王國泰的話,他們實是敗壞九千歲的德行!孩兒請求再敢有此言語者,依律嚴懲不貸。”田吉本來深陷的眼睛裡閃爍著寒光。
李永貞、石元雅、王國泰幾人暗中懷恨,石元雅嘲笑道:“必是他心裡想說的話被我四人搶了先,覺得臉上無光,心中怨恨,故作驚人之語罷了。”王國泰更是哭拜倒地說:“請九千歲治他個擾亂軍心之罪!”崔呈秀起身將王國泰扶起,笑道:“王老弟,還沒有見到敵手,咱自己弟兄切不可亂了陣腳呀!”
“那也不能把我們哥倆當作了壞人,只他自家是忠良呀!”王國泰依然忿忿不平。崔呈秀勸慰道:“老弟先不要著急,少說幾句,大夥兒一心為了九千歲,又沒有什麼不是處,言語深淺些,也都要見諒,以大局為重才是。”把王國泰拉回了座位。
客印月見眾人又吵嚷起來,心下煩躁,急急地說:“呈秀,你就心裡頭的想法趕緊說了吧!我這心口堵得厲害,就差把心嘔出來了。”崔呈秀並不急於說出,偷眼看著魏忠賢,見他用粗胖的手指將耳旁的一朵鮮花摘了,嗅了幾下,往上一拋,看它飄搖落地,緩聲說:“呈秀,既是奉聖夫人也等得心焦了,你還隱忍著,打算賣個好價錢不成?”
“不敢!孩兒決沒有待價而沽之意,只是想多聽聽大夥兒的高見。依孩兒來看,當今的情勢不外乎兩個辦法。一是立幼子,一是仗勢自立。而仗勢自立,固然可以一勞永逸,萬載富貴,但師出無名,恐難成功。自古以來,未有內官位尊九五的先例,再說大明江山已然歷經了二百餘年,朝野臣民心向朱家者尚多,所謂人心不可欺,一旦不測,爹爹多年的功勳恐將化為烏有。依孩兒來看,不如走立幼子一途,但是立幼子必要勸說皇后一道行事,由皇后垂簾聽政,自是無懈可擊,朝臣自然甘心追隨,如此必可萬無一失。”崔呈秀侃侃而談,似是胸有成竹。
魏忠賢似被他的話打動,頷首說:“如今能與咱家相爭的怕是隻有信王一人,他以情理勝,咱家是以實力勝。若能阻止信王登基,大事即成。到那時,擁立一個小皇帝,咱家來攝政,盛況必能勝於目前。”
崔呈秀附和道:“爹爹所料極是。但擁立之事天下矚目,從長計議,不宜操之過急,也不宜恃強豪奪。爹爹攝政,更不當明言。此事於古無徵,朝臣必會一力反對,犯了眾怒,樹敵太多,局面怕也不好收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