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烈楓走到門口的時候,太后正坐在床邊,“無常,過來。”
無常道:“是。”他走過來,到太后跟前跪下。
太后摸了摸他的腦袋,他低下頭,露出青筋突起、骨瘦嶙峋的脖頸,溫順得像只小動物。
他看著不過七八歲樣子,讓趙佶想起方才趙佖懷裡抱的鳴心。
鳴心也會殺人嗎?
趙佶打了個寒戰。
“無常長得也真是可愛,永遠都那麼可愛,那麼聽話,我讓無常保護皇上,無常就保護皇上;我讓無常殺人,無常就殺人。無常這輩子只犯過一次錯。”太后撫摸她的臉頰,語氣波瀾不驚,“你是不是最聽太后話的好孩子?”
太后這話說得雲淡風輕,波瀾不驚,然而旁人聽得有些驚心動魄的:無常是一個殺人無需償命的機器,是看似毫無攻擊力的一隻可怕的野獸,他手下的人命怕是不計其數。每當無常現身的時候,大家都心頭一震,指不定哪天他就會殺到自己頭上來。對此,太后是知曉的,甚至許多時候,她才是整件事的操縱者。
那麼這次呢?大家不知道,然而太后確實是為皇上的事情而焦慮著。皇帝雖非她的親生骨肉,然而親政以來,高太后對於皇帝的關心日益增添。高太后實際上是忌憚寂寞的人,這種恐懼甚至比死亡更甚;她直面的生離死別太多,因此平日總要人陪著,甚至端茶送水都要十幾人招呼著,睡覺也恨不能讓整個禁軍來保護自己;因此她讓無常去保護當今哲宗皇帝,並要求她寸步不離——就是為了防止今天這類事情的發生。
然而無常也失敗了。或許他曾經千百次阻止了可能到來的危險,但失敗了一次,就意味著前功盡棄。
許多事情並非是根據次數而逐漸累積好處;而是一次失誤就會被打入地獄。
無常點頭道:“太后無論讓無常做什麼,無常就去做。”
太后慢慢地微笑了,她微笑的時候,流下眼淚來。她雙手捧著無常的臉,親了一下他的額頭,道:“好孩子!無常,你可曾記得我囑咐過你,讓你一直留著你的髮簪,絕不可弄丟,在皇上出事的時候將它拿出來?無常,是時候了。快找找,它放在哪兒了?”
房內安靜了下來。
無常稚氣未脫的聲音迴盪在房裡,顯得清亮而突兀:“太后,無常一直將髮簪帶在身上。”
他臉上無悲無喜——孩子的面無表情,讓人覺得心驚,以及大難臨頭。他伸出手到自己的髮髻處,取下自己的髮簪,交給太后。
太后將髮簪頂端最寬處折斷,倒出半粒小藥丸。小藥丸呈灰色,似不起眼,然而太后似乎將它視若珍寶,藏在最信任的無常身上數年。
太后看到藥丸,似乎感到一絲寬慰,又嘆了一聲道:“無常,你將它吃了。”
“遵命,太后。”
“等等。”在無常要將藥丸吞嚥下去的時候,太后拿過這顆藥攥在手心,昂頭對立在一旁的陰柔太監道:“童貫,去拿水來。天冷了,水可別太涼,凍壞了人,哀家可要拿你們是問的。”
太監低頭道:“太后放心。”
很快,下人遞來一罐水。
太后問了聲:“夠不夠熱?”
下人一愣,太監倒是反應很快,道:“夠熱,夠熱。太后娘娘,這水可不是一般的水,是最熱最熱的鐵水,由鐵熔化而成,若不及時喝下去,很快就要凝結的。”
太后眼睛微微一轉,低頭撥弄著指甲,道:“知道了。無常覺得冷,哀家可不覺得冷,你們替哀家把這藥給無常灌下去,他年紀還小,嗓子眼細,哀家怕他吞不下去。輕些,慢些,讓他都喝下去。”
太監道:“遵命。”他對著旁邊幾個下人使了個眼神,下人會意,立刻上前一人一邊按住無常,而無常臉上沒有表情,像一隻沒有生命的人偶。第三人從太后手中接過藥丸,第四人將一罐鐵水舉起。
一邊的小太監見了,悄悄問楊公公:“楊公公,這是幹什麼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