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高官子弟,就是聖人世家,言語之間默契十足。
此時殷誥也有了反應。
他嫌惡地瞪了一眼天子武帳,冷聲道:“守成之主,功法祖宗,斯鮮過舉,後世為嗣,若者往往作聰明亂舊章,而卒至衰敗不救,可謂鑑戒。”
若是遵循宣宗皇帝的成法,佈施仁義,與民休息,還能做個守成之主。
要是有人自作聰明,不顧默契,幹亂舊秩序,天下怕是立刻就要衰敗。
當然,這並非在針對誰,只是溫習一下宣宗皇帝的教誨罷了。
顏嗣慎低著頭,嘆了一口氣,聲如蚊訥:“到底是旁支入繼的,藩王疏於教養容易走偏,連帶著一家三代都學不來什麼叫節制武事,仁政愛民。”
幾人順著殷誥的視線看去,不約而同,齊齊搖頭。
……
朱翊鈞手託著側臉,若有所感地抬頭看向兩側看臺。
奈何帷幄雖容得視線單方面穿透而出,卻也看得不甚真切。
不過想也知道有不少人往這邊看來。
眼下觀禮的軍民代表,幾乎就是社會各階級的利益代表。
官僚資本的二代、封建官僚計程車人、封建地主的鄉紳、新興資本的豪商、以及小資產階級的社團遊俠……
這其中,不知有多少人對他這個皇帝恨之入骨,恨不得將自己看殺在天子武帳之中。
看吧看吧。
所謂先禮後兵,天子坐武帳,選卒十二萬,殺氣騰騰,擇人而噬,不就是給你們這些人看的麼?
“……我皇中興初復古,四海時平猶整旅。”
帷幄遮掩了外界的視線,卻遮不住諂媚的聲音。
朱翊鈞偏過頭瞅了一眼。
嗯,閱武自然也給外藩夷屬們看的。
朝鮮使臣李增仍舊喋喋不休,對著御幄眉飛色舞:“陛下登極八年,革故鼎新,砥礪軍政,誠乃一代中興之主!”
李增言語之間,發自肺腑,滿腔熱血,就差手舞足蹈了。
簡直似根正苗紅的漢人一般顯揚眉吐氣!
哪怕是受外藩頂禮膜拜的朝臣,昂首挺胸之餘,神情中也不免略帶些許古怪。
朱翊鈞更是懶得理會這廝。
中興?
朝鮮的孝子賢孫拍拍馬屁也就罷了,他這個掌舵的,對自家產業的現狀還是要有數才行。
南方的東籲王朝日益膨脹,明緬戰爭就在二三年之內,動輒大軍三十萬、連綿二十載的戰爭泥潭,必然要牽扯無數人力財力。
北方的土蠻汗整合數萬精騎,痴心妄想著前元大業,隨時可能揮師南下,歷史上其人便是在萬曆七年十月,四萬鐵騎大舉寇遼東,持續到萬曆九年十月,竟糾眾十餘萬,掀起大戰。
如今雖然遲遲不至,但硝煙味已經在北地彌散了。
再算上日本的豐臣秀吉即將統一日本,以朝鮮為踏板入侵中原的蓄謀呼之欲出,播州之亂所潛藏的土司暗流、奢安之亂所凸顯的都蠻隱患、女真人無可避免的死灰復燃、寧夏軍頭的勾連叛逆……
都說漢獨以強亡,明末的南征北討,實在不遑多讓。
如今不將四海八荒盡數削平,哪裡敢稱中興?
正想到這裡,號笛之聲再響,黃旗翻飛。
透過帷幄,只見車馬步兵各陣,應聲而動,如百川歸海,潮水一般退回各營。
“臣兵部尚書正茂,奏請陛下閱射!”
大閱禮除演陣外,御射更是不可或缺的一環。
隨著殷正茂上前跪奏,張宏等一干內臣雙手託著甲冑,從側面躬身進了帷幄。
帷幄內一陣窸窸窣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