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盟而復犯侵,已貢而復構兵,果真蠻夷中的蠻夷!
溫純見同僚給新任的兵部尚書解釋得差不多了,便再度開口道:“此番緬方入侵,隴川逆逋岳陽,及木邦罕虔,黨助窺伺。”
“雲南諸土司召而不至,以鄰為壑,只能同賞而不能同仇。”
“廣西土司趁火打劫,脅迫邀賞,激盪作亂。”
“與此同時,貴州巡撫王凝,上奏播州楊氏,蠢蠢欲動,與隴川逆逋岳陽往來密切,恐有圖謀。”
“一如萬曆五年陳文遂的奏請,三宣六慰諸土司,幾乎徹底糜爛,再不銳意經營西南,必然釀成大患!”
溫純的話說到這裡,殷正茂才後知後覺,反應過來這位都御史是個什麼情況。
溫純跟申時行、王錫爵這些人不一樣。
內閣輔領大政,只要國朝中興,總有一份功勞,但臺諫本就有制衡首輔的職權所在,都御史壓根不可能入閣。
是故,溫純想要名留青史,就得自己找事情做,就像海瑞清朗官場風氣、慄在庭主持開海、李贄推演經學一樣,溫純也得找到屬於自己的“大略”。
眼下看來,怕是應在西南了。
溫純也不理會同僚在想什麼,自顧自繼續說道:“與東武王朝是戰是和,尚有五軍都督府研判。”
“但經營西南的內政,已是刻不容緩之事!”
他轉而面向皇帝:“陛下,臣請銳意經營西南,自貴、廣始,改土歸流,用夏變夷!”
西南,一般指貴州,廣西,雲南諸省,四川也算在內,只是都蠻與土司不是一個品種,時常略過而已。
自前宋以來,羈縻地方,前元設土司,迄今數百年,皆少有經營。
哪怕本朝,西南地方的國策,亦不過鎮之以靜而已——稅賦民生都不重要,別鬧事就行。
但現在朝中的情形,顯然有所不同了。
溫純言語之間,一副胸膛起伏,難以自持的模樣,自有因緣。
萬曆六年,雲南巡撫陳文遂以據敵有用入京受賞,在文華殿上,向一眾君臣描繪了治理西南的圖景。
在陳文遂的構想中,以“三宣”構築外防線,以雲南為內防線,“檄諸夷,撫三宣,築城垣,鎮雲南”。
同時,對廣、貴兩地的土司“改州縣,分田畝,設學校,夏變夷”,透過加速漢化,用夏變夷,來向西南推進腹心地區的目的,將土司州縣化,將三宣土司化,最終達到“西南大治”的效果。
不過,在西南稅賦窪地的共識下,哪怕才有緬甸入侵之事,陳文遂描繪的圖景依舊沒有打動諸多朝臣,反而因為太過激進,“與時見相抵悟”。
最後,只有溫純動了心。
在數日翻閱卷宗,接見西南地方門生故吏,瞭解地理人文之後,溫純私下會見了陳文遂。
說溫純是為國謀事也好,說是看上“西南大治,一代名臣”這張名留青史的大餅也罷。
總而言之,如今給雲南巡撫陳文遂以及治理西南國策站臺的,就是他溫純。
在溫純一番慷慨陳詞後。
皇帝仍舊一言不發,不置可否。
群臣也見怪不怪,這兩年皇帝愈發高深莫測,與會時除了開場的提綱挈領外,少有插話的時候,任由大臣們暢所欲言。
皇帝不發話,申時行只能從工作經驗出發,給溫純上壓力道:“諸州設流官以後,往往十餘年之間,反者五六起,前後征剿,曾無休息。”
“溫總憲,若是強行將西南改土歸流,唯恐事有不成、拉鋸反覆,平白使得國帑失血。”
“屆時,‘浚良民之青血,而塗諸無用之地’的罵名,怕是亦要捲土重來。”
最後這話看著像前宋士大夫會說的,實際上,這是王陽明對於西南的政見。
說句自大的話,本朝在亡天下的背景下立國,對於用夏變夷,比歷朝歷代都看重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