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播田楊,兩廣岑黃。
大抵與坊間戲稱安遠侯一脈為“廣東一支柳”差不多,這類俚語,都是暗喻地方上一手遮天的勢力。
溫純口中這一句,代指的是田、楊、岑、黃四姓,其無不是源流數百年,從隋唐世襲至明的土司,樹大根深。
朱翊鈞將口中的茶悠悠嚥下,示意溫純稍安勿躁。
見狀,殷正茂最先坐不住,朝溫純開口問道:“總憲這一議,可是播州楊與上林岑,近來鬧出了什麼事端?”
能搬上御前年會的事,都不會毫無徵兆。
況且,若是彼輩老老實實,也沒合適的理由改土歸流不是。
至於殷正茂為何一開口就篤定是播州楊與上林岑,概因四姓的說法也是老黃曆了。
譬如田氏,就因為爭奪礦脈,兄弟相殘而被一網打盡。
田琛夥同黃禧,率兵攻打思南宣慰使田宗鼎,雙方被悉數逮拿入京,一番御前自辯後,被成祖皇帝全砍了,順勢改土歸流。
也不是成祖皇帝心眼壞,借題發揮,而是雙方自辯時,互揭老底,惡了廷上君臣——辰州知府黃禧,通姦祖母;思南宣慰使田宗鼎,縊殺生母。
當時朝臣們就坐不住了,野蠻到這個地步,還有沒有儒家天下的模樣?
無論起兵謀逆,還是亂倫弒母,皆論以死罪,於是,田氏這些人全被突突了,思州、思南趁勢改土歸流,重新教化,貴州建省也由此而來。
黃氏稍微麻煩些,彼輩在唐朝鬧得厲害,一次次鎮壓後,在兩廣散作滿天星。
勢力雖廣,卻好在沒人能領頭。
再加上有明以來,兩廣巡撫、總督,屢次梳理肢解,好歹是將廣東黃氏,治得服服帖帖——殷正茂、凌雲翼這些人,沒少幫助這些土司城市化。
所以,四姓也就剩播州楊氏,以及上林岑氏了,所剩的這兩姓同時也是如今貴州、廣西的頭號土司。
溫純聽了殷正茂的問,才反應過來,這位兵部尚書才履職不過十餘日,卷宗怕是還未看完。
他看了皇帝一眼,只敷衍道:“好叫大司寇知道,並非是彼輩尚鬧出了什麼事端,而是國朝優容土司二百年,是時候著手處置了。”
殷正茂面對溫純再正確不過的廢話,眉頭緊皺。
還是申時行隨口點了一句:“大司馬可回兵部翻閱十月十七的案卷,有黔國公雲南總兵沐昌祚,巡撫雲南右都御史陳文遂月前聯名奏陳的軍情。”
“東武國再度聚兵侵入雲南,攻城掠地,殺人放火,竟深入到順寧府一帶!”
殷正茂聞言不由一怔。
近來兵部與五軍都督府瓜分事權,他還真沒來得及關注到此事。
尤其雲南離京萬里,軍情再怎麼十萬火急,都是滯後數月的事情了,想急都急不起來。
來不及細想,殷正茂便眉頭緊皺追問道:“萬曆五年施甸一役,不是已然逼得莽應龍簽下了盟約,俯首納貢了,何故如今捲土重來!?”
萬曆元年,小皇帝為整頓京營立威勳貴,將黔國公給砍了,並且以黔國公府“地偏心自遠”為由,強令新任國公沐昌祚三番五次入京面聖而遙控雲南。
同時,出於對偽造火符調兵、殺害地方官的黔國公府的不信任,皇帝又命陳文遂赴任雲南巡撫後,募兵二萬,鎮壓雲南,清除餘毒。
好巧不巧。
萬曆五年,朝野都在言此舉靡費過甚,理應適當裁撤的時候,雲南地方,遭遇了緬甸東武王朝的侵略。
自嘉靖三十五年,莽應龍勾結弗朗機人,頻繁作亂於三宣,殺害宣撫使,但主動侵犯明邊,還是出乎明廷的意料。
好在尚且處於陳巡撫高壓下的雲南地方,爆發出了超乎尋常的實力,直接將東武王朝來犯之敵一舉殲滅,甚至“率兵追之,且追且殺,緬兵大敗,生還者什不一二。”
東武王朝在這種情況下籤訂的城下之盟,竟然不出兩年,再度來犯,實在出乎意料。
“莽應龍年初死了,其子莽應裡繼承王位後,宣稱其父當年留下了暗疾,並以替父報仇為由,聚兵數萬,再度犯邊。”
汪宗伊解釋了一句,表情有些晦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