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翊鈞不恥下問:“閣老,是因為百姓淪為佃戶後,大戶會藏匿丁口?”
大明如今是收人頭稅的。
小老百姓沒有逃稅的能力,但大戶就不一樣了。
勾結地方,十成人口,報上去三成就夠良心了。
張居正躬身下拜:“聖明無過殿下。”
朱翊鈞連忙將他扶起,口中嘆道:“我明白閣老的意思了。”
他故意裝蠢問了一句,地方官府怎麼不抓逃稅的大戶,張居正用丁口來回答了他。
因為地方大戶,不僅有地!還有人!
官府敢追究嗎?
好,就算你是個硬骨頭,敢破家滅門,那別的隱匿田畝丁口的大戶呢?
會不會兔死狐悲,有沒有愣頭青高呼什麼官逼民反?
即便不敢做到自己出面舉旗的地步,暗中相互勾連,扶持些山賊水匪流寇,出人出錢,立刻就要震動一方。
東南倭寇都是扶桑之人嗎?當然不是。
其中道理便是相通的。
若是兩京一十三省計程車紳大戶,都牴觸中樞政令,天下糜爛可不是嘴上說說而已。
張居正躬身答道:“昨日殿上,湖廣稅事,宣大邊事,皆有難言之隱,臣斗膽以此為殿下解惑。”
朱翊鈞定定地看著張居正。
天下英雄何其之多?
這便是青史有名的一時人傑,對於國情世事,可謂洞若觀火。
從嘉靖至今,恐怕對著這些案卷冥思苦想了無數個日日夜夜了,如今大明朝的積弊,或許再沒有人比他了解得更深。
張居正不是不知道革新之難,他只是迎難而上罷了。
朱翊鈞輕輕握住張居正的手,寬慰道:“辛苦張閣老相忍為國了。”
張居正身形一滯,後背下意識弓起,好一會才慢慢放鬆。
“殿下言重了。”
“還有賦稅一卷,請殿下觀之。”
朱翊鈞點了點頭,收回手掌,翻閱起最後一卷。
這一卷其實都沒有看的必要。
在田畝丁口逐年下降的情況下,稅賦是個什麼情況根本不用多看。
更何況,大明朝的稅制本來就先天不足。
張居正適時開口道:“殿下,去年,戶部收上來的田賦,折銀有1475萬兩。”
“七十二年前,也就是弘治年間,田賦折銀卻有1614萬兩。”
“去歲糧食收上來24百萬石,甚至不如開國時的31百萬石。”
“殿下,邊軍的軍餉,已經數年沒發了,百官俸祿,也欠了好幾年了。”
“再收不上稅款……中樞真的快山窮水盡了!”
朱翊鈞靜靜地聽他說完,對這薄薄的一卷一掃而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