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白是姚部的參軍,王成是姚部的長史,他兩個俱祖籍太原,是寓居於江左的,最初投靠姚桃的父兄是因為他們的家族品等不高,沒法在江左出人頭地,故乃做了姚氏的謀佐,而今眼看姚氏敗於蒲秦,成了秦臣,此前他們和姚國、竺法通等所籌劃之“攻佔關中,圖取河北”的謀劃盡已付之流水,大約是不能再得以實現了,那麼他們為了自己的前程著想,底下里,與同為唐人,且在蒲秦掌權,深得蒲茂信賴的孟朗有些來往,實是不足為奇。
唯那“金刀計背後會否有他們幾人的參與”,此實是姚桃冤枉了薛白、王成等。
那個時候,他們與孟朗還不熟悉,哪裡會參與此謀中去!事實上,也正是因了金刀計,讓他們見識到了孟朗的謀略、能力,之後,他們才開始與孟朗搭上線的。
薛白哪裡知道,他的一句建議,得來了姚桃對他越發加深的猜忌?
聽姚桃回答他說道:“若是呂將軍的軍令尚未下達,我自可將此策稟與,請他慮之;然呂將軍的軍令現在已經傳遍三軍,我軍的將士無不知曉,已著手備戰了,朝令夕改,已是軍中大忌,況乎前刻之令,後刻即變?且現又正值敵我接戰之際,如果這麼做的話,全軍將士勢必六神無主,我軍將不戰而敗矣。我的此一陋見,卻是不好於此時,上報給呂將軍了。”
姚桃這話說得非常在理,薛白想了一想,只能罷了。
儘管對呂明高高在上的傲慢態度,姚桃深懷不滿,但對其之軍令,正如他的竊思,卻“委曲求全”,還是不得不從之的,與竺法通、薛白等議論、交談稍頃後,姚桃就把呂明的軍令改成自己的話,下達給了本部的將士。
約過了兩刻鐘,聽到呂陣中戰鼓響起。
姚桃登上陣中的望樓,左顧呂陣。
一支由三百甲士、百十騎兵組成的突擊部隊,從呂陣馳出,殺向了南邊的莘陣。遙見此支部隊打的將旗,其帶隊之將,分是兩人,步卒的將領是呂明帳下的勇將,現任千人督校尉的齊禾;騎兵的將領是此前元光投秦那夜,值守呂明轅門的牙門將苟單。苟單與他的從兄苟雄,不管是性格的暴躁也好,個人的勇武也好,都很相像,亦是秦軍中小有名氣的一員悍將。
便如莘邇攻秦陣,須得先動其陣腳相同,呂明現攻隴陣,也不是說一下就把全軍壓上的,亦得先遣勇士,衝一下隴陣的陣腳,然後才好全軍進攻的。
雖然身為降將,對蒲秦沒甚感情,但畢竟現下身為秦將,處於秦軍這一方,秦軍的勝負對自身還是頗有關係的,故是姚桃摒除雜念,目不轉睛地盯著齊禾、苟單部,看他們的進戰成果。
……
苟單身披重甲,引騎於前,冒著箭雨,馳近隴陣,將要接觸的時候,在他的帶領下,此百十騎兵忽然左轉,從隴陣的前方擦掠而過,旋即迴向北行,行不多遠,兜頭折返,再一次衝向隴陣,又在接近之時,再次轉走。如此三番。每次前衝時,隴兵射箭,他們也引弓回射。
因為隴陣的前排也是盾牌手組成的盾牆,因而苟單部騎兵的引射,不是平射,皆為向上射,箭矢經過一個拋物線,越過前排,射入後頭,三次的前衝,給當面之隴兵造成了三二十的傷亡。不過,苟單部的騎兵,也在隴兵的硬弓、強弩下,出現了少數的折損。
此三衝,既是為擾亂隴陣,也是為掩護齊禾部的甲士。
齊禾帶部殺到,苟單引騎退到隴陣北的百餘步外,出於儲存馬力的目的,疾馳改為了緩行,接著往隴陣射箭之同時,擔負起了為齊禾部壓陣、支援的作戰任務,把戰場交給了齊禾。
齊禾身高體壯,穿了兩層厚甲,他與他所率的秦兵甲士都沒有拿長兵刃,盡持短刃。
有持鐵槌的,有持短斧的,還有拿鐵連枷的。
在精甲的保護下,此三百戰士一往無前地衝向了隴陣的盾牆、槊林。
鐵槌、短斧、鐵連枷,都是剋制盾牌的武器。尤其鐵槌、鐵連枷這兩種純粹的鈍器,打在盾牌上,使用者若是力氣大的,沒幾下就能把支撐盾牌的盾牌手打得手臂痠麻,甚至盾牌碎裂。
齊禾便是力大之人,他衝鋒在甲士們的最前,一手抓住鄰近的槊鋒,將之制住,一手揮動十來斤重的鐵槌,逼到盾前,劈頭蓋臉地朝下猛砸。
盾陣後其它的槊手,把長槊從盾牌間的縫隙中刺出,卻不能刺穿他的兩層鎧甲。
戰場之上,兵法雲之:“立屍之地”。此時此刻,非生即死,攻破了隴陣的盾牆,就有可能生,攻不破,或被隴兵殺掉,或撤回去後,被呂明事先已經說清的“退則斬”而殺,便只有死,齊禾熱血衝頭,這個時候,不喊叫兩聲,無法宣洩他興奮、緊張的混合情緒,奈何他少讀書,沒甚慷慨激昂的壯烈之詞可說,就每砸一下,呼喝大喊一聲:“我去你孃的!”
那三百甲士的情緒與齊禾相近,在他的帶動下,不約而同,也是紛紛地邊戰,邊喝叫大罵。
齊禾等與隴兵的距離如此之近,他們儘管帶著兜鍪,看不到他們的口鼻,然透過他們的叫罵,也可想象到他們現下猙獰的面容。這些秦軍的甲士多為氐人、羌人,叫罵聲中,倒是以戎語為主。然那守陣的隴兵,不少是來自隴州東南八郡的,東南八郡之地,是隴州境內戎人最多的地方,唐、戎雜居,他們都能聽得懂戎語,——乃至隴兵之中,有的根本就是東南八郡的戎人。聽到齊禾等秦兵的叫罵聲後,隴兵不甘示弱,便給以還擊,不知是誰率先喊起,餘下的隨之呼應。
一時間,對面一句“去你孃的”,這邊一句“入你孃的”。
罵聲與鬥聲交雜,鐵槌、短斧、鐵連枷與盾牌、步槊等混戰。
時有隴盾被破,後頭的隴兵頂上;或有秦兵倒地,而其他的死戰不退。
戰有多時,經部將提醒,注意到隴陣東翼的騎兵部隊處,起了塵土,像是隴騎要來參戰,一旦被隴騎纏住,齊禾部就將陷入後無接應之境,苟單當機立斷,不再等他們攻入隴陣,便就下令,率那騎兵百餘,先是慢行,繼而加速,最後衝鋒,加入到了攻打隴陣的行列中。
苟單部的騎兵一加入戰局,當面隴兵受到的壓力立刻增強。
……
莘陣中軍。
便在那交戰方位的左近別陣中,有個姓陳的將校沉不住氣,就派軍吏趕去中軍,請求莘邇,允許其陣分兵,援助交戰的陣列。
聽到了這樣的請求,向來城府深沉,幾乎從不動怒的莘邇,勃然發作,怒道:“陳校尉亦宿將也,焉不知該何以戰?欲自亂我陣麼?告訴他,如敢擅動,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