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旗之下,莘邇急令人前去探看,究竟出了何事。
不多時,打探的那軍吏馳馬奔回,神色倉皇,語氣急促,說道:“稟報將軍,秦虜派出了強弩手百數,隱於陣後,等到安崇等殺到之際,突然齊齊攢射,又有甲士數百,一併掩殺而出。安崇猝不及防,中了強弩,墜落馬下。隨他衝陣的我軍甲士,亦有不少中創的。故是撤退。”
莘邇問道:“安崇戰死了?”
那軍吏答道:“兵士們拼力把他搶了回來,生死尚且不知。”
唐艾持扇於胸,神情慎重,說道:“明公,不意安崇竟被秦虜暗算!我軍三次試攻秦陣,而都無功,士氣雖然不至於低落,但秦兵的鬥志必會為之一高。呂明頗有智謀,接下來,他一定會抓住機會,向我陣發起反攻了!明公,現下應當立即傳令陣中,命將士做好堅守之備。”
戰場的形勢本就多變,往往倏忽之間,攻守便會易位。
現在,就是到了攻守極為可能出現改易的時候了。
莘邇認同唐艾的判斷,當即傳令,一面遣預備隊上前接應退撤的安崇部戰士,一面嚴令陣中的各個部分,包括西邊的麴球陣,若是秦兵果然趁機來攻,務要守禦不動。
……
秦軍,呂陣,中軍。
呂明望見安崇落馬,其所率之甲士不復漲潮之勢,而如退潮也似,向後撤去,不覺大喜,與左右眾人說道:“唐兒三攻我陣,兩次無功而返,一次鎩羽大敗,是我反攻之時來也!”
季和深以為然,說道:“將軍所言甚是!便請將軍即刻下令,全線反擊!”
目前戰場的局勢,看似漸漸地有利於秦軍。
按下生擒莘邇、麴球,將他倆獻到朝中,少不得,足可換個侯爵,本官也能往上遷個一二品的興奮,呂明拿出了戰前定好的戰法,使傳令兵傳之於本陣、姚陣,把他的命令迅速下達。
秦軍,姚陣,中軍。
姚桃接到了呂明的命令。
命令的內容很簡單:“隴兵三攻我陣不利,此我克勝之時也。我大旗不動,汝陣不得動;大旗向下三次,汝即催兵前鬥。金鼓不鳴,不許退兵;如敢擅退,斬!”
姚桃接下了這道軍令,那傳令兵自便回去覆命。
姚桃身邊一人說道:“呂將軍這是打算與隴兵決戰了啊。”
說話這人光頭黑衣,乃個和尚,正是竺法通。
姚桃問他,說道:“此時決戰,竺師以為,我軍勝算幾分?”
竺法通沉吟了會兒,說道:“呂將軍的軍令中說得不錯,隴兵三次攻我,悉無功也,此時確是我軍反擊之良機,從時機上來講,現在發起反攻,適當其時;然明公請看……”
他用拇指和食指抓著寬大的袍角,以中指指點對面的莘陣、麴陣,說道,“莘幼著、麴鳴宗兩人的本陣,至少從表面上看來,於今仍十分安穩,似是並未受到太多其三攻不利的影響。呂將軍部雖精,莘部亦精,而呂將軍兵少,不及莘、麴,攻勢打起之後,如能萬眾一心,依按呂將軍的命令,無金鼓皆不後退,則勝算八分,但如不能做到這點,勝負恐在五五之間。”
姚桃點了點頭,嘆了口氣,
竺法通問道:“明公點頭,是覺得貧道說的對吧?卻緣何嘆息?”
姚桃說道:“竺師說得很對,莘幼著、麴鳴宗俱善治兵者,他倆的本陣並未受到莘幼著三攻不利的很大影響,呂將軍現在就要發起反攻,取勝恐怕不易,卻是未免操之過急!”
他頓了下,因見左右無有外人,都是跟從他家已久的心腹,遂又說道,“如換了是我,我會繼續堅守本陣,同時,抓住莘幼著三攻不利的戰機,遣騎騷擾隴陣,改易一下攻守之態,以使我陣的兵士能夠得到休息。待至午時過後,想因我部騎兵的不斷騷擾,隴陣的兵士沒空吃喝,必定會飢渴難耐了,然後我再麾兵前進,急攻其陣。以我逸兵,攻彼疲兵,勝如反掌矣!”
“隴陣的兵士沒空吃喝”,此話包含了兩層意思。
大多時候,兩軍對陣,勝負不是能在半天之內就打出來的,因此,當兵士們列陣的時候,他們都會自帶乾糧、飲水,在戰況不緊張,或者本陣處於攻勢之時,兵士們就可以在原地吃些東西、喝些東西,以補充體力。這是一層意思。
吃喝的前提是“戰況不緊張”,或“本陣處於攻勢”,而如果戰況緊張,又或者本陣處於守勢,敵人的騎兵、步兵等,不斷地發起一波波的進攻,在這種情況下,為了保證陣線的穩定,免得受到敵人的突襲,那麼陣中的己軍兵士當然也就沒有了從容吃喝的時間。這是第二層意思。
呂明抓住戰機,及時佈置反攻,已是堪稱知兵,然姚桃左右諸人聽了姚桃的話後,卻都頓覺姚桃的此策比呂明似是更加高明。
便有他的參軍薛白,說道:“明公此策,高明之極,何不稟與呂將軍,請他考慮採納?”
姚桃瞥了薛白一眼,心道:“我撤兵到襄武城日,呂明急赤白臉的,又是逼我回鄣縣守城,又是惡狠狠的拿軍法嚇唬我,……他孃的,老子寄人籬下,對那孟朗之輩,雖是不敢得罪,忍氣吞聲,然爾呂明,算個什麼東西?也這般盛氣凌人!老子與他的官職相等,都是四品,他憑什麼當著那麼多將校、僚佐的面,凌辱於我?無非是看我降人,瞧不起老子罷了!老子隱忍不發,反而陪他笑臉,甘願從他軍令,已是委屈求全,如何能再把此良策,告與他知?
“唉,薛白、王成這幾個唐兒,說來是我父、兄的故吏,到底非我族類,靠不住啊!往時尚好,於今我兄戰死,我部降於蒲茂,他們幾個明面上對我,儘管仍是恭恭敬敬,私下來,我聞之,卻與孟朗頗有書信來往。”
想到這裡,久存姚桃心中的一個猜疑不禁再度浮了上來,他摸著鬍鬚,面色如常,心中想道,“想當日,孟朗用那金刀計陷害我,這其中背後,會不會就有薛白幾人的暗中參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