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筠從母親那裡出來時已是午後,回去的路上有下人來稟報說嬖妾雪珀求見於她。明筠早料到了那鮮虞女會來見她,那日晚上很多話只說到了一半。
明筠剛一踏進院子就看見鮮虞女已經在院裡等著她了。那日晚上她見到鮮虞女時,鮮虞女身上還穿著胡服,今日倒是入鄉隨俗換上了晉女的曲裾。那是一套嶄新的華服,水嫩嫩的綠色,在萬物蕭瑟的寒冬裡看著格外亮眼。
“賤妾雪珀拜見公孫貴女,突然來訪,萬莫見怪。”鮮虞女上前施禮道。
明筠扶了她一下,笑道:“莫要多禮。這樣冷的天,趕快隨我先進屋,屋裡暖和。”
進了屋,小婢子們陸續端上幾碟果品點心和兩盞熱乎乎的蓮子甜湯,之後阿薇便遣了她們出去。如此,屋裡只餘下明筠、鮮虞女、阿薇及乳母白辛四人。
“也不知你在外面等了多久,那麼冷,先喝點甜湯暖暖身子吧。”明筠一邊說一邊用勺子攪了攪湯盞,她見鮮虞女的神情似乎略顯不安,笑了笑,說道:“現在屋裡也沒有外人,不用太過拘謹。那夜之事,我並未同外人提起過,你大可不必擔心。”
“那日是我失態了,說了不少逾越本分的話,但今日我來不是為了那事,而是特意來向貴女道謝的。”鮮虞女看著明筠的眼睛,感激的道。言罷,她忽的朝明筠叩首一拜,驚的明筠立刻去扶她起來,但鮮虞女執意不肯起來。
“我並非為我自己,而是替那晚死去的四名鮮虞同胞而拜,若非貴女,他們的屍首定然是要被餵狗的,但因得了您的恩典,他們不僅留了全屍,還得以好好安葬。我對貴女實在是感激不盡,如今我身份低微,沒有什麼可以報答您的,但日後倘若貴女有用的著的地方,我必不推辭,定會全力相助,以報今日之恩。”
明筠將鮮虞女扶起來,說道:“雪嬖人言重了。”
鮮虞女握住明筠的胳膊,定定的看著她道:“我們鮮虞人重諾,所以輕易從不許諾,但既然許了,就一定會允諾。”
明筠被鮮虞女那灼灼且真摯的目光所震動,竟再說不出一句客套話來,只覺著若再說那些虛言會染汙這雙眼眸。她拉著鮮虞女重新坐好,讓阿薇將南越金刀拿過來。
明筠將這把刀推到鮮虞女面前道:“這刀無論是柄還是刃,做工都十分精緻,想必當初是送給非常重要的人。這刀是我從別人處贏來的,既然原是你的,今日我便將它物歸原主,給。”
鮮虞女深深的看了一眼那把金刀,然而卻沒有收下,反而推回給了明筠道:“它的確曾經是我的,當年我也是從別處高價得來的,據說是把名刀,出自北燕。如今這刀到了貴女您的手上,那它的主人就是您。這刀刀刃鋒利,樣式小巧靈秀,平日裡可藏於靴內或者袖中,說不定關鍵時能派上用場。”
鮮虞女走後,明筠看著留在案桌上的金刀,感嘆道:“也曾是世家貴女啊,哎,不知道這把刀看過多少次悲歡離合、興衰榮辱。如今它到了我的手上,倒不知它跟著我會經歷些什麼?”
乳母白辛聽了明筠的話,不贊同的看了她一眼:“主子,你這樣說,這刀彷彿是不詳物。”
明筠亦不贊同的回視了辛姑一眼:“刀是好刀,可莫要曲解我的話。世間萬物,唯有人心最是變化莫測。大多事都是人為,可偏偏都推給了不會說話的物什上去。若是物件會說話,估摸第一句肯定是喊冤。”
冬日的時光總是過得很快,在大青山別院不知不覺五六日過去了。除了夜裡常會被噩夢驚醒這一點,餘下的生活就可謂是平靜且無趣,倒是時不時範銘會專程過來陪她玩一玩、解解悶。
又過了幾日,因範氏有大宴,範妙姝便帶著明筠下了山,又回了範邸中的妙園。從準備下山起,明筠就覺察到母親似乎心情不錯,不僅願意見她,還時常賞她幾個笑。因母親心情好,明筠大著膽子、一邊撒著嬌一邊提了個要求,本也沒報什麼希望,沒成想母親竟也應下了。
當晚上,明筠僵硬著身子站在母親的寢屋裡時,她還覺著這一切似乎不太真實,大概是做夢吧,她狠狠的掐了自己一下,很疼!
是真的,不是夢!
這樣難能可貴的機會,明筠自然是十分積極的。她早早的被婢子們收拾妥當,跑到了床上,但她還不困,翻了幾下,穿著寢衣赤著腳跑到母親身旁去。她母親浴後,披著一身水紅色的紗質寢衣,半溼的頭髮繞過脖頸散在前胸,在妝臺前由人服侍著往身上抹著香膏。
外面起了風,呼呼的北風吹著窗外的梅樹沙沙作響,搖晃的樹影婆娑映在窗戶紙上。
範妙姝的屋子裡一年四季都是燻著香的,一般是早上點一捧,正好到睡覺前燒光。次日再續上一捧。今日卻不同往常,臨著睡前,母親的隨侍羅盈卻往蓮花青銅香爐里加了一捧香。那香氣幽香繚繞,是從沒聞過的香氣。羅盈用袖子輕輕的撩動著香氣,讓它味道可以傳的更快一些。
明筠覺著這薰香淡淡的,卻娉娉嫋嫋,非常好聞,不由問道:“此香何名?我竟從未聞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