兮子見鴉漓也這麼問,嗔道:“你個死丫頭,你明知故問!”
鴉漓嘻嘻笑道:“哎呀,我就開個玩笑,你惱什麼嘛。”
提到了煩心的事情,兮子忽然沒來由的覺得一陣委屈,把頭靠在膝蓋上,幽幽地說:“或許,我就是一個惹人討厭的人吧……不止是那些男學生笑話我,連女學生們也都對我指指點點……你聽到今天蔡姬和陳媯是怎麼說我的吧?她們是故意說給我聽的……這些我都知道的。”
“哎呀,你不要理睬她們。我最煩她們兩個了,平素就只知道討好王姬,什麼都學不會,還喜歡亂嚼舌根。” 鴉漓道:“依我看呀,她們兩個連那些男學生都不如!”
見兮子沒有說話,鴉漓爬起來,掀開兮子的幔帳鑽了進去,黑暗中隱約見到兮子頭側枕著膝蓋,臉上似乎有亮晶晶的兩條線。
“哎呦,我的小可憐兒!”鴉漓摟過兮子:“我們家兮子這麼單純可愛,怎麼會有人討厭你呢,你快別胡思亂想啦!”
兮子被鴉漓摟在懷裡,本來覺得因為這一點小事就流眼淚,很有些不好意思,可是被鴉漓這麼一鬨,那些委屈的情緒不知從哪裡又鑽了出來,眼淚竟然止不住了,便摟住鴉漓的腰,把頭埋在鴉漓懷裡悄悄抽噎。
鴉漓拉著兮子鑽進被窩,讓兮子枕著自己的肩膀,安慰她道:“我們家兮子呀,是最好的人啦。你知道嗎?雖然我從來沒有和你說過,可是我內心裡是特別感激你的。”
兮子不知道鴉漓指的是什麼,淚眼朦朧的“嗯?”了一聲表示疑問。
鴉漓摸著兮子的頭髮道:“你別看我平時天不怕地不怕,可是我也有特別害怕的東西,你知道是什麼嗎?”
兮子沒想到鴉漓也有害怕的東西,被她提起了興趣,停止了抽泣,問道:“是什麼?”
“我呀,最害怕的就是……自己一個人待在黑暗裡。”
鴉漓枕起自己的一條胳膊,開始慢慢地說:“那一年,我才七歲,和媽媽姐姐一起住在汨羅城裡面。有一天晚上,不知外面發生了什麼事,媽媽要我留在家裡,不管發生什麼都不能出去,她和姐姐就急匆匆的離開了。家裡的人也都走了,平時家裡來來往往的那些家將、僕人,一個都沒有留下,偌大的房子裡,就只有我一個人。那天好怪異,風在外面嗚嗚的吹,像有什麼怪物在那裡嘶叫,家裡的火全都點不起來,掌不了燈——就像我們每天落燈一樣。我一個人呆在黑暗裡,聽著外面的風聲,總覺得黑暗中潛藏著好多不知名的鬼怪,似乎下一刻就要撲出來把我抓走。我身上沒有火系的‘源’紋,發動不了火術,我只能拼命的讓自己身上水和金的‘源’紋亮起,才能照亮身體周圍小小的一圈。我是長老的女兒,我要變得像姐姐那樣厲害,我讓自己忍住不哭,可是內心裡卻是很害怕很害怕啊。我只能躲在被子裡,心裡面祈禱媽媽和姐姐趕快回來。那一天的晚上雖然只有幾個時辰,可是當時的我只覺得,好像是過了一輩子那麼久。從那以後,我就特別害怕自己一個人待在黑暗裡——我永遠也不要一個人在黑暗裡待著了!”
鴉漓又摟住兮子,說:“我知道,我們入學分配寢舍的時候,其他那些女學生都不願意和我同寢,她們嫌棄我這個妖族人是‘邊地蠻夷’,怕我玷汙了她們這些大小姐的尊貴。只有你——我的好兮子,只有你不嫌棄我,願意和我同寢,讓我不用自己一個人,不用每天一個人面對這黑暗。”
“你說,你這麼好的一個人,怎麼可能是一個討人厭的人呢?或者說,那些討厭你的人,她們自己才是被大家都討厭的人吧!”
兮子聽到這裡,只覺得眼淚又流出來了,便把臉埋進鴉漓的肩膀裡,悶悶地說道:“嗯!”
鴉漓等了一會兒,見兮子已經止住眼淚了,便道:“喂,你這個女人,人家都已經把這輩子最害怕的事情告訴你了,你也要把你最害怕什麼講給我聽。”
“啊?”兮子抬起頭道:“我沒有什麼……”
“我不管,我的故事可不能白聽,你得拿你的來換!”鴉漓伸手到兮子的肋下,開始呵她的癢。兮子被撓得咯咯直笑,便也伸手過去呵鴉漓,兩個人在被窩裡鬧成一團,悲傷的情緒一下子都消散了。
“好了好了!”兮子終於架不住鴉漓的進攻,捉住她的手道:“你別鬧了,我給你講嘛。”
兮子重新枕到鴉漓的肩膀上,開始勾起自己的回憶:“我最害怕的事情啊……是我五歲那年……”
“那時候,我剛剛開始練習族裡的‘易容’。有一天,媽媽告訴我,隔壁國家的國君——陶伯要帶著他的兒子來我們家裡做客。我們沁國和隔壁的陶國是祖祖輩輩都交好的,我們兩個國家的國君都是天子的祭祀,每二十年要在一起跳祭舞來祭祀神靈的。我知道我和陶伯的兒子從小就有婚約,那時候的我太小了,根本不知道婚約是什麼,只是知道就像是爸爸和媽媽那樣,將來我們會成為很親近的人。我想看看他長什麼樣子,可是又怕見到他,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怕什麼,可能是怕他們不喜歡我吧……”
“他們來做客的那天,我沒有出去,我只是偷偷的看了一眼,就跑回了房間裡面,他們的面貌我都還沒看清。我只能讓自己待在房間裡,努力習練‘易容’,才能平復我不安的心境。可是他不知怎麼突然就出現在我身後,我知道他就是那個和我有婚約的人,他就是那個將來會和我很親近的人,我忘了他和我說了一句什麼話,我只記得我轉過頭的時候,我自己惶恐極了,這是我們的第一次見面,我想讓我用一個最好看的面容來面對他,可是我越是這麼想,就越是控制不了自己的臉,我不知道我最後變成了什麼樣子,可是他那個驚恐的表情讓我一輩子都忘不了——那是一副怎樣的面容啊,已經因為驚嚇而全部扭曲起來了!他尖叫著轉身跑走了。自那以後,我們就再也沒有見過。等到我們下一次再相見的時候,我已經戴上了沁國祭祀的面具了。”
兮子長出一口氣:“我這輩子最害怕的,就是那張被我嚇得扭曲了的面容。可偏偏,這卻是我自己造成的。唉……我很可笑吧……”
“哎,我的寶貝兒,你瞎想什麼吶!”鴉漓重重地摟住兮子:“那時候你才多大呀,他被你嚇了一跳,可你何嘗也不是被他嚇到了呀。乖乖,不要再瞎想啦!”
“嗯,鴉漓你真好!”兮子也反手摟住鴉漓,將頭深深埋入到鴉漓的懷裡。
仲祁蹲在窗外聽到現在,只覺得一條冷汗自腦後緩緩流下。忽然發覺身旁有異,一轉頭,只見伯將和姬搏虎在黑暗中目光灼灼地盯著自己。
“你們想幹什麼?”仲祁惶恐道。
“你這小子……”姬搏虎舔了舔嘴唇。
“我……我怎麼了……”仲祁一時著急,聲音不自覺大了起來。
“噤聲!”伯將低聲道。“我們聽得也差不多了,時間快到了,現在只要去拿走一件女學生寢舍的東西,就大功告成。虎子,你先進去,把那個能打的妖族人給引走。仲祁,你等虎子引走妖族人之後,就進去拿東西。”
仲祁和姬搏虎齊聲問道:“那你幹什麼?”
“我當然是要做最重要的工作——幫你們望風啊!”
鴉漓正在安慰兮子,忽聽窗戶“咔喇”一聲響,窗欞破裂一條人影躥了進來。鴉漓反應極快,一個翻身衝出兮子的幔帳,已然和來人對了一掌。
鴉漓只覺對方掌勁勢大力沉,退後一步穩住身形,肩膀和手臂上的“源”紋亮起來,微光中只見對面站著一個高大的人影,黑巾覆面,看不到面容。便問道:“你是什麼人?”
姬搏虎一拱手說道:“在下楚人烏有氏,今日特來領教閣下的高招!”
鴉漓聽得一愣,妖族的汨羅城便在楚地,可是卻從來沒聽說過有“烏有氏”這麼一個氏族名號。
鴉漓正愣神間,姬搏虎已揉身而上,雙拳齊出直取鴉漓。鴉漓雙肩上藍色的“源”紋亮起,一條水練憑空出現,捲上了姬搏虎的小臂。若是普通人,手臂被這水練一絞,便要筋斷骨折。姬搏虎深吸一口氣,暴喝一聲,手臂上肌肉暴起,竟將水練撐散成了無數水滴飛散開去。
姬搏虎更不停留,雙拳繼續砸將過來。鴉漓見水練竟然被破,手臂上金色的“源”紋亮起來,雙臂化作赤金一般,硬生生與姬搏虎對轟了一拳。